身后邰涗守城将兵们僵愣如石,但看城下北戬大军弃利而退,却无一人明白其意为何。
半瞬风落,方恺陡然回神,大声呼点麾下二将,命其各带六千人马,出城追袭退兵,左右相夹,一扫其势。
……是以为北戬大军背生疾患,才慌忙收兵而走。
英欢闻声,长睫轻动,猛地转过身来,抬手止了方恺之令,四下一瞥城上数千将兵,开口道:“轻率不得。”又上前两步,对方恺吩咐道:“北戬大军既退,你正好叫守城士兵们轮勤警戒,趁时歇息一番,以便养精畜锐。”
连日来兵疲将乏,任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起这般熬。
方恺低头略想,随即大手一挥,重命城上将校点兵布守,又命士兵们就地歇息,自上前来,冲英欢单膝跪下,道:“陛下为激士气而亲来督战,其勇令臣感佩;然此地甚危,陛下天子之身出不得意外,还望陛下回城,臣定当拼尽全力,保城守地,九死不辞!”
说罢一垂首,目光直对英欢足下碎石。
她虽为天子,可仍不过是女子之身……但她却能亲身随军出战、于三军阵前手刃燕朗、为狄风力报一死之仇;今又以天地不惧之姿,亲登城头、临矢迫刃,只为激士气而勉将兵,此种种之行,当真令他心臣拜服。
之前若非北戬阵前弓兵突然收矢不发,此时城头之上定是早已利箭簇簇、顷至如注;她人在军前,倘有一寸闪失,他如何能够担负得起!
英欢着他起身,唇牵而应,命他也去歇息,这才侧过身,冷眸淡眄墙头所立之人。
白衫华飘,身影不斜。
双眼不寒不暖,面无波澜,只是静望着她。
一如从前。
她看着他,抬手轻摸腰间佩剑,不动声色开口,低声道:“陪朕回去。”
于是他走过来,跟在她身后,越过排排守城士兵,穿过重重焦味烟雾,迈过块块覆地碎石,下了城墙。
二人一路无话。
风渐渐小了,日头愈来愈高,待回至内城官衙里,已是疏影短斜、秋叶寂止时分。
英欢直直去了三堂之后的小厢,看了看天色,叫了两个衙内守兵在院外候着,才在内将门闩落了,抬手慢慢解了腰间冷剑,偏头看了他一眼,神色无恙。
他撩袍坐下,动作一如既往的温漠,脸上波澜不惊。
好似先前一场不过是个梦。
过眼即消。
她走去坐在另一边的椅子上,两人之间隔了小几,未动未语,只是淡淡看着他。
眼底渐渐暗下去又渐渐亮起来,眉头蹙了又展,终是变了脸色。
他恰在这时抬头,眸光微凛,直直触进她眼底,与她对视半晌,而后坐直身子,忽而开口道:“陛下是如何发现的?”
她面色素白,靠上身后椅背,眼里水光轻晃,终于开口,声音微微有丝哑:“此言何意?”
他嘴角弯了一瞬,眼底却黑了,“陛下今晨亲登城墙,于大战之时不顾己危,怕不只是为了激励士气。”
她未语,眉头略动,神色坦然。
若果只是为了激励士气,何至于一路越过女墙,行至城头才止。
……又岂用将自己裎于敌军万箭所对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