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育再进来,梁珩坐在茵席边,背靠凭肘,以放松的姿态眯着眼睛瞧人。
“看什么?”
“看你,”梁珩一笑,“育哥,你待我百依百顺,因我是皇帝,或因我是梁珩?”
沈育一言不发,到他左首跪坐,长剑放在一旁。
“有些人待我好,为了从我手中得到更多。然而育哥,我却总在剥夺你的生活,什么也不曾给过你。你领了腰牌进宫那天,我就在想,假使有一天我不再是金殿的主人,所有人都会离开我,但是沈育不会。”
“你会吗?”梁珩问,“说不会,我就告诉你。”
他脸上虽然带着笑,沈育却注意到他的手指揪着茵席的毛边,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其实,我不是梁家的后人。”梁珩说。
沈育怀疑自己听到了一个绝妙的笑话,紧接着梁珩又说:“先帝也不是。你说的窃国大盗,本来是我,也可以说是我父。”
嶂山王梁不害,娶谢氏女为妻,生下长男立为世子。因世子寤生,梁王为取名“敝子”以期养活。彼时府中还有一位侍女,嫁与王府主簿,与王妃在同一日临盆,不知是年岁不好时运不济,还是怎的,难产诞下一个死胎。
好在是王妃的儿子活了,死的是侍女之子,若是情况相反,则又不知有多少人要因这未出世的世子受到迁怒。
设若一天之内日月精华有限,孕育得一位王子皇孙,便顾不了另一位,寻常人等也就当饭后谈资,唏嘘着过去了。只有那死了孩子的侍女,过不去这坎,终于发了疯,说她儿子没有夭折,乃是被人夺走了,下场当然是被丈夫带回家中关起来。那天起王府就传出流言,二子同日生,安能辨我贵与贱?
这空穴来风吹到王爷王妃耳边,幸而夫妻二人并非心胸狭隘之人,一笑置之并不追究。也因此流言始终不得禁止,一直私下议论到世子长大成人,弱冠之年迎来紫薇星入命——望都王城派来使臣奉迎世子入主章仪宫。
潜藏在嶂山王府光鲜表面之下的毒瘤,一夜爆发。
本来世子的出身就饱受非议,将来继承嶂山王府也罢,毕竟只是一闲散王爷,这下要继承的可是大亓国祚!
当年一日之内,两个女人难产,生下二子一死一活,凑巧是该活的那个活了,不打紧的那个死了。谁也不知道,将来帝位上端坐的,会不会是那本该奴籍出身的侍女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