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延祐登时火起,摔了竹简骂道:“何来捕风捉影!竟有人胆敢构陷丞相!”
揭云有条不紊,撩袍一跪,跪下还是要说:“是也,陛下,的确尚未经过查实。不过记录这段轶闻的乃是《品藻册》。此书,不晓得陛下是否了解,乃是我大亓在野的士人名录,其撰写者董贤,有志于品鉴士人德行操守,为国选材,朝廷擢拔白身,常常听取此书意见……”
段延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哪里听不出揭云暗含的讽意。《品藻册》的大名,天下何人不曾耳闻?但此书用于朝廷选官,只对天下之主具有意义,揭云问他知不知道这套书,岂非是嘲讽他皇储旁落、得位不正?一瞬间仇恨压过了惊讶。
揭云说道:“董贤此人,是有口皆碑,他一不为名二不为利,秉笔直书,从不失公允。若说他平白无故污蔑丞相,所求又是为何呢?依臣所见,此事不可轻易揭过,陛下还是查证清楚为妙,一来可还丞相一个清白,二来……设若真有此事,恐怕……”
段延祐从小就在相国府长大,因着相国夫人不待见他,也不许自己儿子待见他,打他记事起,最常见面的人就是段博腴。从这个人身上他得到了最初的父爱,因此哪怕后来改口叫“舅舅”,他亦感到自己说出口的乃是“父亲”这两个字。
新帝即位后,太后依然住在长乐宫,不过与章仪宫之间来往显然更频繁了。段延祐从复道散步去太后宫,遇见段延陵。
“来探望小姑,陛下不许么?”
“当然准许。”段延祐假笑。
“我爹也来了。”段延陵又说。
两人便没有第三句话了,一前一后走过檐廊。诸宫人偷看这对君臣,心中都各自揣摩,御前佩剑是多么大的荣耀,段左都侯显见是最得圣心的,可是私下里相处,怎么一个赛一个的面带不善。
长乐宫孕育一方广池,初春的荷叶间几只花冠白鸟翩翩起舞。池台四角飞纱,如掩面羞涩的美人,其中隐现太后与丞相的身影。
这对平民出身而一夕之间入主前朝后宫的兄妹,从前为了隐藏段延祐,很少在人前相处。
侍女执一把纨扇,徐徐将熏炉的暖香充盈帐中。段太后极爱讲排场,做事挑剔无比,她哥非常懂她,给妹妹剥橘子,小心仔细将橘络剔除得干干净净,一双执笔如刀针砭时弊的手,如同大家闺秀做女红,那橘肉在他指尖浑似饱受宠爱的珍珠玉宝。
见到陛下进来,段博腴本要行礼,被太后制止:“都是自家人,不必弄得麻烦。这么多年我与祐儿母子都仰仗兄长,情份哪里掰扯得清楚。”
“情份是情份,君臣是君臣,”段博腴笑道,然而还是顺从太后坐了回去,“陛下可要吃橘子,臣不着意剥了许多。”
段延祐皮笑肉不笑,勉强自己坐下,心如擂鼓。他一向知道段家兄妹感情甚睦,但他不知道这两人有可能非是亲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