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两派,东西万里,少年把能想到的功法全数使了一遍。这几乎要了他的命,不过若是不使,他此时早已魂往西天。
破戒僧沧凉一笑:“下愚…得以与此等武痴交手,今日……确是痛快。”这怪人脚步松动,垂头时齿缝间溢出大股鲜血。钧天剑坐镇武林,剑气已伤及肺腑,他与金五二人算得是斗了个两败俱伤。
演心悠然长叹,忽而问道:“你是何人?”他豆粒似的小眼在黑衣罗刹身上缓缓移动,将这少年从头到脚看了几番。“你是候天楼的刺客,杀人无情的恶鬼,但你出手时却分寸得很。拘谨板眼,没有下九流之气,甚而可说是矜贵。”
金五眉头一颤:这可称不上是夸赞。对于刺客而言卑鄙无耻才是赞誉,说他光明正大便是在咒他死得早。他也隐约觉得自己身法僵硬,放不得太开,下手也不算得狠。
破戒僧继而道:“…下愚见过京城里的大户人家,说来你倒有些世家子弟的习气,又使得来武家剑法。”于是又问了他一遍,“你…究竟是何人?”
经寒风一拂,金五已是头晕目眩,却仍倔着要和演心把话叙完。他茫然地想,甚么矜贵,甚么世家子弟。他早已记不清往事,心里空空落落,只知道自己命格太贱,要做一条候天楼的野狗。
风雨垂落,他忽而觉得黯淡天穹摇摇欲坠,似一张大纸裹来。四周景物忽地像水浸墨彩般淡了、散了,他孤零零地站在浅淡的尘垢里,漆黑污泥渐渐涂上心头,要掩住口鼻不教他喘气。
他是谁?是黑衣罗刹,是候天楼的一把刀。无名无姓,无心无情,不曾见过柳暖花春,只历过风雪霜寒。
说罢方才那些话,破戒僧胸膛不住鼓动,忽而如山石滚坍般向后坠去,胸口血如箭出,有几点落在了罗刹面具上。这大头怪僧发出嘶哑残破的啸声,身躯落入浑浊池中,渐渐沉没不见。
只剩金五一人孤独地站在风雨里。
于是他吐了一口血沫,对着破戒僧落水的方向——勉强从喉咙里挤了几个字。“一个恶人。”
第54章 (十四)流芳易成伤
白日惨淡,风起云布。满山红叶灰蒙,似是被尘灰染污的血。雨点从层叠林叶间落下,向林间行着的数人劈头盖脸地砸来。
冰凉雨水自笠子帽隙渗入,左三娘用裹巾去擦拭湿漉漉的面颊,可巾子已吸饱了水,越擦越湿。她现在又冷又倦,粗糙的常服料子磨得她肌肤生疼,布僧鞋在草石间奔走也硌得脚底痛痒。她后悔自己今日到这盘龙山来了,行山路不仅难受得很,四下里遍布的尸首更让她惊慌。
红枫一层叠着一层,深浅各异的红铺在眼界里,枝叶扶疏,雨落潇潇,她茫然地站在林间,不知要往何处去。身后远远地传来铁蹄入泥声,僧众哨军的呼喝好似鬼灵般在阴森树影间回荡,似是随时都会有几支暗箭射来取她性命。
一个嘶哑干枯的声音从身旁传来:“莫要…再…带我走了。”
那声音是金十八发出来的。此时他正仰面躺在雨幕里,脸色惨白如雪,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天穹。他肚腹处裂了个凄惨的口子,血红一片,伤口似是深不见底,教人触目惊心。原来先前黑衣罗刹与破戒僧相斗时,他不顾三娘阻拦,冒死去给金五送刀,果真被演心手中金链扫得开膛破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