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十八却惨然笑道:“咳…哪用得着费神去记这些?咱们那儿…丧词都是现编的,大老粗得很…莫得甚么阳春白雪。我小时候羡艳极了…觉得死时若有…别人帮着编一首丧词,此生无憾也……”
黑衣罗刹跪着挪到他身边,道:“那我替你编。”
三娘略显惊诧。金五这人冰冷淡泊,身上似覆了一层化不开的霜雪,但此时他看着金十八的眼神却是动摇的、悲凉的,似是未流冰河忽地纹裂了。
“前边我已经想好啦,”金十八的眼是空洞地亮着的,但声音却渐渐低微了下去。“你听着…”
刺客开始轻轻地哼起曲音,这调儿与青楼阿姐口里唱的俗怨曲神韵颇似,如丝锦般柔滑舒软,既有吴地的温柔缠绵,又有北方小调里的苍莽悠长。词儿一听便是大白话调,却亲切得好似出自为襁褓孩童哼唱的娘亲之口。
他唱道:“一介肉凡胎,转眼白骨堆……”
歌里似是淌着潺潺流水。倏时间,金五浑身震动了一下,一种没来由的悲哀忽地涌上心头。斜风寒雨落在他的脊梁上,几乎要将他压垮。
金十八还在接着唱。“…生有饥寒贫病,死无荣华富贵……”
风声,雨声,喧杂人声忽地远去了,偌大的坝台上似是回荡着他孱弱的、细微的歌声。天地里静谧无响,唯有头顶青松红叶在薄微摇曳,将一片寒凉阴影笼在他们身上。
黑衣罗刹忽地呼吸不过来了。生与死的界限在此刻再也不甚明晰,此处究竟是人间凡世还是阴曹地府,无人知晓。说是红尘,又比红尘悲凉;说是地府,却宁谧安详。
金十八正唱着,忽而费力地眨了眨眼,道。“少楼主,你哭啦?眼泪落到我脸上来啦。”
“没有。”金五生硬地回道。雨点自他颊边与乌黑的发丝间滑下,滴落在金十八湿淋淋的、年轻的面庞上。“…是雨水。”
“雨水是温热的么?”金十八笑道。
金五不答话,抿着嘴将眼神微微撇向一边,所谓欲盖弥彰说的便是他这副模样。
金十八道:“该你啦……该你唱了。”
罗刹鬼却默然地望着倒在地上的刺客,两眼盯着金十八身下漫开来的血红色,双唇打颤,欲说还休。他茫然地想——他要为金十八唱上甚么词呢?他以前从未听过这般古怪的要求,却已见过百十个像金十八一样死在他面前的人。
“少楼主…你莫非是唱起曲来……会走音吧?”金十八有气无力道。
金五犹豫了一会儿,接着调儿低声唱了起来,曲词倒真是现想的。他的声音正是少年清亮时,却唱起了沧凉的调子:“…魂与红尘断,坟茔白雪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