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不正蹲下|身来去耐心地拨开他凌乱的发丝,看着这个令她魂牵梦萦、又爱又恨的少年。
纵使黑衣罗刹于武学之事再怎么天赋异禀,其人也不过是个初入江湖、年仅十四岁的孩子,左不正本以为他绝不可能敌过破戒僧,可他竟能自江湖第十手中活着回来。她望着昏迷不醒的那人,似是在看一缕新生的火苗。数年来她想尽一切办法让这少年能顺遂自己心意,可他每一次都能教她感到惊诧。
但这次不同了,输的人是他。左不正自一开始便没有让他胜出的打算,她要他输得一败涂地,要他再也站不起来,俯首于自己面前。
夜叉的眼神如两把尖锐的刀,深深楔进他身上。同时她俯在少年耳边,用黏腻的、温柔得可怕的声音轻轻道:
“…你又栽在我手里了,金五。”
第56章 (十六)念久却成魔
棠梨叶落,荞麦花香。同乐寺里林木幽深,秋虫窸窣,左三娘踏着黄叶蹑手蹑脚地摸到法堂前,蹲在直棂窗下。她舔着手指将窗纸捅破了,把眼凑上去小心翼翼地往里张望。
她这几日在寺里闲晃,终于寻到了左不正和金五的去处。听土部的人说,这半月来法堂为左楼主独用。楼主有时会教人入内清扫,取出一大叠带血的绢布来;有时则会让木部的人带上医药,都是些愈伤解毒的药物,于是她便猜测这两人应是在此处度日,结果还真给她猜中了。
三娘透过小孔往里一瞧,只见堂内洒扫齐净,角落里放着个熏炉,点着杜衡和月麟香,暗香袅袅。正中央摆着一张漆书案,案上是笔格、砚山、水中丞,铺着罗纹纸。浅金的日光在树影间隙游动,落在空旷的堂里,细小浮尘在光里粼粼发亮,似观音杨柳枝头洒下的金露。
令人闻风丧胆的夜叉左不正就跪坐在离书案不远的蒲垫上。她今日着一件素白衣裳。平日里的山纹甲与护心镜摘去,夜叉面具也不知所踪,现在的她宛若风里蒲苇,恬淡柔谧,居然不见半点杀气。
“…多少年了?”女子忽而叹息道,“我与你…是有多少年未曾相见了?”
这话里似是蕴着悲凉星霜,常人听了这般哀婉的口气,只会觉得肝肠寸断,甚而要同这说话的人一齐哀毁骨立。左不正没有得到回答,也无人能给她回答。
在她对面坐着一位少年。他身着素白竖领直裰,腰间扎着皂色丝绦,衣上绣着只浅淡的鹤影,似水墨失慎翻倒于其上。只见他的脸甚而要比衣衫惨白,眉眼低垂,目光涣散,不知是醒是睡。
日光清浅地泻在对坐的二人身上,微风自朱门隙缝里悄然钻入,拂动他们雪白松荡的衣袖。墨色鹤影在风里颤战,像是泛起了细小的涟漪。
左不正遥遥望着他,不似是隔着一张书案,像是隔着血黄的忘川,远不可及。唯有此时她的杀气是收敛的,似洗去了腥秽与泥滓的荼蘼。四下里没有恶鬼与刀铁,唯有一处在淡荡日光和飘袅残烟里的方案,两边坐着永不可能再见的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