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名字,金五忽而浑身震动。
在“忘忧”药效下,他此时其实已有些神志不清,全凭对左不正的一腔怒火撑着不至于昏睡过去。头脑中似有茫茫白雾,他甚而有些忘却千僧会当日是怎么与盘龙山僧众相斗,与破戒僧交旋的了。
但有一事绝不可能忘记——那日金十八就死在他面前,这事怎可能忘却!他还记得那日阴凉的雨、盘啸的风、晦暗的枫林、带着草腥味的泥水与血泊,记得那人惨白脸颊上凝固的笑意,记得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为他唱起丧歌。
金五怕的并非左不正,而是怕自己再也记不得那些刻骨铭心的过往,这正是左不正千方百计要从他心里抹消的事。
“你要对金十八…做什么?”他一字字地问道,每一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挖出来的,比铁块沉甸,比刀刃锋锐。
左不正没有答话,她只是将风情万种的美目微微一弯,既似是悲悯,又更像讥嘲。她看着金五,就似看着掌心里的一粒尘沙,又似是看着一条在涸辙里扑腾的小鱼儿。
她道:“这是对你的惩罚。只要你还是‘金五’一日,凡你所惜所爱,必成辇泥甃沙。”
金五吼道:“…回答我!你要对金十八做什么!”
人已逝去,尘泥销骨,她还想做些什么?
“不是‘要做什么’,”左不正大笑,“…而是‘做了什么’!”
听到这话,他的心已凉了半截。
左不正带着残忍的笑意提醒他:“你没发现么……金十八从一开始就在你眼前,你不过是——视而不见!”
眼前?眼前有何物?
金五猛地低头去看,案上铺着笔墨纸砚。笔是人骨人毫制成的,砚是由盆骨磨琢而成。他再一看,倏时间似有惊雷在脑海里轰鸣,于是少年浑身震动,喉头哽咽。
是墨。
一块油烟墨摆在案上,朱色点着枫林雕纹。寻常的墨条皆是通体漆黑,可这墨条却混着斑驳杂色,很是古怪。
而墨条上,正描着淡金色的“金十八”三字。
他懂得墨如何制来。烧油取烟,和着牛胶捏成,墨工们将紫草苏木和作一团,再放入铁臼里捣练而成。若要以人制墨,那便是以油助燃,捣肉为泥,磨骨成粉。
这不是一条墨,而是一个人。
而这个人长他六岁,要比他高一个头,身板看上去也结实得多。将这样一个人四肢拆散,骨肉剔离,再磨成齑粉和到墨里,这样的事他未曾想过有人能做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