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少年眨了眨眼,忽而有点心虚:这不是血海深仇么。
这可好,他现在就在仇家对面喝酒。若自己亮明身份,此时他俩说不定就得翻脸抽刀、杀作一团了。
没想到那白衣人扳着指头继续数道,“还有我师父,同门…恩人也全都不在人世。”他语气轻松,字字在金五听来却似针锥泣血。明明应带着刻骨铭心的恨意,但此人心境却似已空阔沧凉,无怨无我。
金五的神色有些不自在:“节哀。”
让他来说这话感觉也挺奇怪的,但他实在不懂安慰人,也不知该说些甚么话好。
白衣人微微一笑,却道:“揪着死者说事,不过是自己心中放不下罢了。纵有千般恨怨,也不能让逝者复生。”
金五道:“那你离开海津,便是要去寻仇么?”
“不是寻仇,是去救人。”白衣人认真地纠正他,忽又问道。“公子可知嘉定在何处?”
嘉定离海津有千里之遥。金五想了想,道:“远着呢。海津在北面,嘉定在中原。”
“在下便是要去嘉定救人。”
听了此话,金五伸手拾回了酒觞,提着壶耳斟了些酒液,懒洋洋道:“这么远,怕是你到了,人也已凉透了。”
他瞧那人浑身上下只带了枚铜板,山长水远,也不知要如何去救人,又说,“看你这副穷酸模样,要如何去得?”
白衣人笑道:“远也要去,没有盘缠也要去。没有马便靠一双芒鞋,便是腿脚坏了,滚在泥地里,爬也要爬去。”
金五闻言觉得有些好笑,先前紧蹙的眉眼微微舒开了。“你真如此挂记那人?”
“可谓日思夜想。”白衣刀客正色道,“…想了约莫有四年罢。”
“……四年。”金五冷笑一声,“四年还去救甚么人?早死透了罢。你以为候天楼乐善好施,能把你那心上人好吃好喝的供着么?”
若是落在寻常匪贼手里,四天便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一命呜呼了,更何况是杀人无情,堪称天下最恶的候天楼。
白衣人顿了一下,却带着清明笑意道。“他若活着,自然是万幸不过;但他若死了,在下也会带他回嘉定府中安葬。”
“…那里是他的家。”
那人喃喃道。这一句话里似是道尽了年岁沧凉,命数无常。
一时间,青帘舞动,萧瑟秋风淌入肆中。走客喧闹、舞姬倩影,诸种繁华盛景倏然如浅淡水墨般隐去,唯见这素白人影端坐在案前,似是天星落凡般遗世独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