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说着,她一边偷偷向房里递去一眼。
两人持刀剑相对,一地狼藉。墙上划痕横七竖八,淡黄窗纸被刀锋撕裂,木格上挂着斩了半截的灯笼穗子,药草被鞋靴踏过碾成尘泥。若不是他俩气势汹涌,甚而能逼退半里内之人,伙计恐怕早要上楼来痛责这俩灾星一番。
三娘目光自然落在了金乌身上。仅看一眼,她便倏然怔了神。
那一刻,有四个字兀然在她心头蹦出:黑衣罗刹。
金乌一袭黑衣,提剑凛然而立,恍然间她似是望见了当年那位忘死舍生、冷心冷面的黑衣罗刹,犹如在遍野横尸里踏血而来。他眼眦飞扬,似蕴凌云之气,墨瞳中碧华流转,明艳动人。
她忽地发觉已有两年不曾见过这样的他了。两年来,金乌伏息敛锋,身上锐气似已磨平,只在嘉定安安稳稳地当个游手偷闲的小少爷。左三娘有时会忘了他曾是一位浴血夜行的刺客,也曾快刀斩过铁盔人头、策马飞驰于帝辇跸路。
此人明明是见不得光的影中人,却有着震慑天下的“罗刹”之名,甚而得诗曰:“杀身无殊罗刹相,身非鬼狱却心惊。”而在取胜于天下第二的“国手”过文年后,人们又道他“翻手为云覆手雨,一步棋杀十数人。”杀名之盛,未曾衰减。
只是左三娘明白,自断崖一战后,世间再无黑衣罗刹。金乌也甘愿放下这名头,从此不再踏足江湖。
如此说来,自己是不是还需谢过王小元?她怔怔地想。若没有王小元,恐怕金乌这辈子都不会再握一回剑,就这么当个小懒骨头快活,每日饿了就钻进后厨里偷吃,倦了就趴在书斋里酣然大睡,如同天下每一个懒汉般过着豮豕养膘般的浑噩日子。
但她又很快甩了甩脑袋,蹙着眉转念一想。“不对,我谢他作甚?打打杀杀岂不是让五哥哥伤重?何况那人的病还未好……”于是她心里忽又怪罪起王小元来了,脸上也不禁忿然变色。
竹老翁在一旁乐呵呵地去旋酒葫芦的木塞,喷着酒气道:“小女娃,你就那末喜欢金家那小娃娃?瞧你两眼不仅被他勾了去,连魂都一齐飞啦。”
三娘鼓着脸颊道,“我就是喜欢他,这事儿有甚么好藏掖的?心绪之事若是不道明,往往一辈子也不为人知。因此我还巴不得让世上的人都知道我喜欢他,这样才没人敢觊觎我的五哥哥。”
她盯着那剑拔弩张的二人,目光又落在了金乌身上。看着那提剑飞身扑向王小元的人影,三娘忽然歪着脑袋叹息道,“唉,只可惜他三心二意惯啦,能教他专注惦念的人只有一位,再多一个也不成。”
“是么?”竹老翁酩酊大醉,摇头晃脑道,“想不到这金家的娃娃还是个专情之人,老夫瞧他心分五处,倒未料到他一意专心。”
三娘闭起了眼抿着嘴笑道,“我可真是羡慕死小元啦,若能让五哥哥多看我几眼,挨他的打我也乐意呀,何况他也不过是装个模样…唉,你说他怎地不是个生性吝啬之人?不仅对旁人无半点情意,连笑颜都不曾展露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