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刹鬼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把铜面盖上了,神色全收在那青脸獠牙的恶鬼面具后。
头顶传来飕飕风声,用墨彩画着牡丹的木鸢在空中飞荡。细绳串着铁环,摩动声不绝于耳,像千百支疾箭掠过,留下撕裂的惨黯虚空。
金五的目光落在棋盘上,望向棋盘的第一眼时他就忽地绷紧了脊背,像棋士般端坐着。木鸢的飞啸,流淌的风声自耳边渐渐隐去,刹那间,眼前的光景似是瞬时移换,他仿若置身信安岩洞中。山石耸峙,流水潺潺,白须乌巾的国手过文年慈祥恺恻地望着他,目如晨星,似是在问:如何走棋?
如何走?金五愣愣地望着方圆,黑多白少,方才起手。而棋形古朴,与他先前所见的布局全然不同。他背过醉春园藏书阁中的棋谱,自认小有所得,对上过文年却不过是班门弄斧,布鼓雷门。
忽有一阵尖利的刺痛蹿过脑海,金五抽了口凉气,猛地按住了脑袋。待他睁眼时,却见眼前白雾氤氲,日光从遥远的过去映来,暖洋洋地落在他身上。他坐在廊下,青石阶上摆着副楸木棋盘,有个抱着八瓣盔的男人坐在对面,看着像个文弱书生,面如冠玉,却着一身武官的盘领绯袍。那人朗星似的眸子望着他,噙笑道。
“该你了,金乌,该你下了。”
七年前的金乌撇着嘴看了一会儿,道,“…这是死局!”小孩儿张牙舞爪地跳起来,一把掀翻了棋盘,黑白的圆卵石散了一地。
宁远侯笑道:“哪里是死局?分明是你没见过,又不懂变通,只会耍赖。”
金乌作势往地上一滚,偷偷抓了把沙子揉红了眼,作嚎啕大哭状:“爹,你就会欺负弱小,我找娘告状去!要她拿笤帚抽你!”
他假哭了一阵,忽而想起自己还真没一次赢过他爹,真有些伤心了,于是假哭变成了真哭,一面涕泗滂沱,一面在地上冰尜似的滚。
宁远侯道:“你要哭,也得站起来哭,这像什么话?好啦,我问你,你可知自己为何输么?”
金乌停了下来,使劲儿擤了把鼻涕,红着眼恶狠狠道:“我不想知道怎么输,你告诉我怎么赢。我把棋谱全背下来了!碁经、仙机谱,鹤行门的我也都翻得滚瓜烂熟!”
“你确实能过目不忘,能对答如流,但从来是仿形不仿神。”宁远侯笑着摇头,“我现在给你杆枪,你能使得有来有回,却不能在沙场上扎肩刺肘。”
男人俯身拾起棋子,把棋盘摆正了,将黑白子填了回去,竟与方才那局势一毫不差。
“这是顾棋待诏所创,过老先生所复的残谱。白子为先落羊位,黑子其后镇神头。烧位虚晃,霎位补上。金乌,不要硬背。你脑瓜好,可这不是你的强项,而是弱点。谱是死的,可人是活的。”
“下活棋,别下死棋。越过死人的棺椁,往前走,一直走下去。”
夕阳从天边映来,水纹似的云在空中璀璨发亮,灰檐石壁像落了晚霞,透着澄明的浅红。金乌趴在宁远侯身边痴痴地看落子黑白,哑然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