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五默然地听着他的言语。玉求瑕说得很平淡,可伤悲到极致的人往往不会嚎啕大哭,彻骨悲凉经过磨砺波折,只会余下平风静浪。罗刹鬼想,兴许这人已恸哭了千百回,才能面不改色地在自己眼前说出这番话。
“她没见过世面,纵使功法玄奥精深,可心智依然如豆蔻少女。要是拿蘸了冰糖的棠果去逗她,她能高兴好半日,捏着签子也不敢下口,只是对着棠果边看边笑。从以前她便一直与我说会有人来接她,带她出了那如监牢一般的天山,可直到身死于冰雪之下,她还是未能走出去。”
玉求瑕又咳了一声,忽而有些悲戚地笑,“我也一样,兴许这辈子都走不出去了。”
“堂堂天下第一,连自家的山门都走不出去么?”
“正因为是天下第一,才走不出去。有好多东西绊着我呢,这叫啥…”玉求瑕努力地动了动脑瓜子,他可没好好读书,兴许十年里有九年连纸页都未沾过,好半天才憋出一句,“…高处不胜寒?”
不过在天山里,不论高处低处,都是彻骨冰寒的。
黑衣罗刹想了想,道:“我听闻你们有个‘天山剑阵’,是这个困着你了么?”
“要破天山剑阵,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玉求瑕想起这个便挂了张苦瓜脸,“唉,千剑为一体,只消杀其中一人,便能觉察出其间破绽。可我不能杀人,他们都是我师弟师妹,只是按长老所言来拦我,我又怎能以杀心相报?”
玉求瑕又咳了一阵。他看了一眼被血浸透的袍袖,忽而跳起来道:“我们出去罢。”
四肢百骸像被轧碎了般疼痛,他觉得那是“一相一味”的缘故。幸好这里乌漆抹黑,金五看不清他疼得龇牙咧嘴的脸。
“出去也会被关着,这可是你说的。”金五捂着胸口翻身坐起,又赶忙把手撇下,怕玉求瑕看出他骨头裂了。
“没关系,活着总归比死了好。活着尚且还能在天山门啃芜菁叶,吮肉骨头,死了连嘴巴都动不成啦。”玉求瑕拍拍身上的泥尘,直起身来,“而且少爷,如果哪一天我被关着了,你也就耳根清净,再也不遭烦扰,还挺划算的是不?”
“如果有那一日,”金五说,“我会去天山。”
玉求瑕愣住了,他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但金五不像他这般油嘴滑舌,更多的时候言出必践。那对青翠的眼眸恬淡而镇静,在微弱的天光里泛着幽亮的莹芒。
“把你从山门里揪出来,狠揍一顿。”金五勾着嘴角道,“然后往冰池里涮几涮,从石级上一路踢毬儿似的滚到山下。对啦,最好能把你揍得屁滚尿流,磕地求饶。”
玉求瑕哭笑不得。他家少爷果真小肚鸡肠,又爱记仇,要想方设法整他。
“不就一个天山剑阵,一个剑冢冰池么,有甚么难出的?我要是你,就把天山门当自家后院,随进随出。”
望着赌气似的黑衣罗刹,玉求瑕摇头,“少爷,你不懂。”
“我当然不懂。”金五望着洞口,喃喃道。“不过我也一样,出不了候天楼。”
还未等对方答话,他便往前踱了几步,缓慢地打量四周,问:“如何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