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求瑕觉得浑不自在,金乌也觉纳闷,他习惯了这人死皮赖脸地来缠,如今倒觉得古怪了。他躺在筏子上,只觉桴木似是在一|颤一|颤,后来才发觉是他的心正如促蹄飞奔。他死死盯着天穹中的星子,把三垣二十八宿数了一轮,可却心不在焉。
每当忍不住要往身旁偷瞟一眼,玉求瑕似是有所察觉时,他又面无表情地转过脑袋,继续心不在焉地望着天。
终于,有人憋不住气,出了声。
“我在西大街上看到了一具无头尸…少爷,我以为那是你。”玉求瑕艰难地用竹节挑着罗刹铜面,递给金乌。“他身上留着如意纹,我还以为你被武盟逮住了。”
金乌拿过铜面,看也不看,一扬手丢到了水里。
水花四溅,扰得一河月光破碎支离。他支起胳膊肘,转过身来。玉求瑕感到额头上被他狠狠敲了一记。
“傻子,呆瓜蠢蹄子,连我的铜面都不认得,你那鬼机灵是啥时候用的?怎地一时好,一时失灵?”金乌瞪他,凌厉的眼角留着一道浅淡的疤,于是玉求瑕猛然想起那铜面上并无第二刀的刻痕。
“那…衣箱中的人究竟是谁?”
“谁知道。”金乌拔了根芦管,拗断了叼在口里,懒洋洋道,“也许是水部的人罢。‘黑衣罗刹’这个名头管用得很,比‘夜叉’左不正还要恶名昭著,若是寻了一人交给武盟,那必定会不由分说地遭凌虐而死。兴许是左不正,抑或是水九一时兴起,挑了个水部的人去送死。”
玉求瑕蹙眉,“可为何要将水部的人冒作黑衣罗刹送给武盟?同为候天楼刺客,为何要自相残害?”
金乌的面庞笼在黯淡的树影里,暗沉而阴冷:“譬如说,若你是寻常百姓,有一日忽地听闻这世上最可恶不过的魔头被枭首而死,你会如何?”
玉求瑕歪着脑袋道:“寻常人自然会拍手称快。”他想了想,补上一句,“不过少爷,我会认真地替你哭丧的。”
金乌的嘴顿时撇得老歪,玉求瑕估摸着他应该挺不情愿。
“对,这是件大快人心之事,而百姓在亲眼见到黑衣罗刹尸身时,也定会心安神定,认为罗刹鬼绝不可能再作恶。可若是其后,忽有传言放出,说黑衣罗刹是为另一位极恶之人所害,那又会如何?”
一股恶寒忽地自脚底蹿到天灵盖,玉求瑕颤声道,“难…难道…”
西大街上的那具无头尸遭人千刀万剐,好不凄惨,实在难以想象出自武盟手笔。兴许那人在死后仍被惨绝人寰地残虐过一回。
若是先张扬黑衣罗刹狼藉恶名,让天下无人不心存惧意,再忽地出现一个人将罗刹轻而易举地杀灭,势必会让世上之人愈发恐慌,甚而在惧怕中臣服。
金乌的声音从身旁平静地飘来:“我想,左不正并非梦中人,而我们却犹在梦中。黑衣罗刹恶名极盛之时,就是她夜叉取而代之之日。”
漆黑绸衣融化在浓墨似的夜色里,玉求瑕总算转过了头,愣愣地望着金乌惨白而淡然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