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孔方。”
铜孔方木讷地点了点头,他是个迟钝而安静的男人。两髋凸得厉害,足有拳头大小,听说爹娘正因如此把他丢进顶天大山里,他也成了山沟子里的一员。他不怎么会说话,也不爱争,可钱仙儿知道他总会默默地将吃食分予自己,哪怕在饥潮来临时只得啃树皮。
他俩在踩出来的土阶边坐下。山里的夜是漆黑静谧的,四处都如围着黑幕子,半人高的草丝擦在脸上,只有头顶有着微亮的星空,忽明忽暗地朝他们眨着眼。被众人挤得一身臭汗的银元宝不一会儿也挨了过来,他们三人坐在一块儿,饿疯了似的啃着手里的肉。
银元宝与铜孔方是一对兄弟,一个天生臃肿,像泡开的大洞果,一个两髋凸出,方正得像田格子,鄙陋古怪,连亲爹娘都不愿多看他们两眼。
钱仙儿则是私娼的孩子,本该用附子在肚中毒死,不想还是产了下来。只是当时用药颇多,这孩儿生下来便浑体无毛,即便长了七八岁,连眉毛也不曾生一撇,只得顶着个秃瓢脑袋。
恶人沟能收下世间所有丑恶诡怪之人,他们在人世里流离失所,却能在此处有立锥之所。顶天大山的臂弯里哺育着猛禽毒兽,也容他们在此栖息安居。
“哎,银元宝,你说有了那枚石子,是不是就能有一大笔钱?”钱仙儿扯着草兔腿问。
“你问这干啥?”银元宝警觉。
“钱是在人世花的玩意儿,在咱们这山沟子里如何用得着?”钱仙儿抬起头,眼睛黑亮,“你是不是想出去?想出这顶天大山?”
这小孩儿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他,银元宝紧张兮兮地捂着那桃花冻石,脑袋摇来晃去,终于还是受不住那探询的眼神,嚷道:
“是啊!老子要出去,怎么啦!”
铜孔方缓慢地道:“外面,有很多吃的。鸡,鸭,鹅……”
“不光是吃的!”银元宝腾地站起,挥着肿胀的手臂道,“你知道外面有啥玩意儿么?见过外面的人是甚么模样么?他们会把玛瑙花儿别头上,穿的衣裳比蝉翼还薄,轻轻软软的,像晚霞突地落下来了,还会使两根棍条儿,把草啊肉甚地放进圆盘子里搅……”
银元宝劫过几回富商大贾,有了些见识。他知道外头的人不会像他们这般打着赤膊在山里跑,也不会扒草果野菜来食,睡在树里。
小秃瓢儿忽而有些丧气。钱仙儿垂着脑袋,慢慢地说。
“随便你,你要走就走。劫镖的事儿我和王哥,还有铜孔方也能行。”
“走!老子当然要走!”银元宝嚷道。他坐下来,看到钱仙儿的脑袋几乎要埋到膝盖里,拍了一下他的背道,“怎么,你难过啊?干儿子。”
钱仙儿咬着骨头没说话。
恶人沟里的山鬼都是这世间的糟粕,没人要也没人爱,他和银元宝、铜孔方混得熟了,彼此同病相怜着,此时要分开,顿时心中空落,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