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无功领他在东门楼上转了一圈儿,在明瓦窗边驻足。武无功转过脸瞧他,眉头拧得像串了死结。
颜九变心里一悬。
依水部查来的消息来看,金家与武家是世交,故而武无功极记挂那兴许逃过灭门的小少年。可他不知晓时隔数年,武无功是否还能瞧出他与金乌容颜的分别。
盟主果真有着肝胆轮囷的气魄,光是被他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便好似被怒风饕雪笼着,两股止不住地发战。
倏时间,那凌厉气势猝然收敛。夜色里,这男人眼里似是泛起了莹莹水光,一对粗糙的大掌难抑欣喜地放在他肩上。
武无功一面唏嘘长叹,一面蹙着眉将眼里泪光压下:“唉,金乌,竟然真是你!”
“我寻了足有九年,险些将四海五湖都翻了个底朝天,寻得意冷心灰,以为你已死了!不想还是老天有眼,让我还得见你这好侄儿!”
颜九变呆了一呆,旋即换了张脸似的微笑道。“能再见到武伯伯,也是我今生幸事。”
他装得乖巧亲昵,倒也没叫武无功看出端倪,只心道这娃子命途多舛,转了以前那副咄咄逼人的性子。
石台上有些闲放的家什,两人拣了两张竹凳坐下。武无功抓着颜九变两手刨根挖底地问,从九年前如何从府中走脱,再到这些年如何度日,能想到的一一问了个遍。
问话连珠炮似的投来,颜九变胡乱搪塞,只说自己当时脑袋挨了一棒槌,这些时日都在鱼泉寺里随老尼姑念经,近日下山时见了江湖令上的画像,便一路寻来了。
听罢,武无功又叹又笑。“伯伯总算见到你啦!这些年我每想到这惨事,也着实寝食难安,恨不得手刃候天楼诸人。”他先是横眉怒目,继而慈爱地望着颜九变。
颜九变被他话中煞气激得浑身觳觫,不由得抱拳笑道:“候天楼血海深仇,若能告慰爹娘在天之灵,我也愿手刃仇敌。”
武无功抚着髯须点头,却显出些许苦闷之色。
“候天楼本是恶辈,你若要寻仇,武盟能助你一臂之力。我记得你年幼时最为天资聪颖,过目不忘,如今数年过去,不知如今这本事是否有长进?”
还未及颜九变回过神来,他便摆手吩咐几位女侍将几卷武书取来。《太公六韬》、《三略》的书卷摊了一桌,颜九变正目瞪口呆,忽听武无功豪声道。
“贤侄,并非伯伯有意为难你。可毕竟你我九年未见,其间又有不少心术不正之人冒用你容颜,欲骗那五百两银钱。因而我每每遇到有人认江湖令而来,都得试他们一番。”
“你既有过目成诵之才,我便拣书卷中字句问你一问。”武无功两眼炯亮,像燃着燎原之火。“好侄儿,凭你那机灵脑筋,应是答得上来的罢?”
颜九变呼吸一滞。
他脑袋空白一片,却又像糨糊一般翻搅着。他知道金五素来过目不忘,聪明过了头,却没想到武无功竟拿这一点来试他!
书卷上的字如蚁蝇般细密,糟乱地爬在他心上。颜九变猛地咬紧牙关,他先在心底把金五千刀万剐了一回,随即只觉汗如雨下。
要他一眼记下这些繁密小字,还得记得一字不差,这不是要了他的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