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黑影从东厢房的檐瓦上翻下来,是一髻女和厌神鬼,两个水部的刺客。他们手持軮鞭,坚硬的铜节能瞬时打碎皮肉。金乌屏息凝神,脑里如十几只钹儿一齐奏响,眼前像飘着鹅毛雪般花白,再过不多时他就得昏过去,在此之前得保住左三娘。
两个刺客蹑手轻脚地走上前来,一瞬间,金乌指尖一弹,飞出两枚黑棋,疾电似的蹿向眉心。
二人陡然一惊,伸鞭去抵,那棋子却似长了眼睛,绕着弯儿打在脑壳上,撞得脑里群蜂盘旋似的响。于是一双黑衣刺客坠地,蔫蔫地没了声息。
“跑…现在快跑。”金乌虚虚地推搡了左三娘一把,溺水似的喘着气,其间夹着几声低咳。他走不动,连出这四合院子都难,像有只手扒拉着神智,要把他拖进黑暗里。
外头说不准有接应,他分不清这是哪儿,仍觉得是在九陇。若真是九陇,就离万医谷不远,木家能留着左三娘,因为她是失散在候天楼的谷中人。
左三娘却摇头,哭喊着道:“我不!”
“我要走了,你明儿就得死啦!谁来替你管着汤药?你要梦里咽了气,他们得等你生了蝇蛆才发觉!”她抓着金乌衣袖,拼命扯动,“咱们一块儿走,去一个没有人欺负的地方,好好地养你的病,成不?”
四处都是令人惧怖的暗意与寒风。金乌摇头,一根根掰开她指头,两眼垂着,像浑浊的碧潭。他把左三娘的手松开,拍了拍她裙摆上的土,微张着口,却又似是骨鲠在喉。
三娘泪眼汪汪地望着他。许多时候她是假意啜泣,好引得旁人怜惜,但不知为何每回遇到他时总会哭得心乱肠断,情难自抑。被锁着的时日里,她常心急如焚,想着如何带金乌走脱,可却为难于刺客们看守,如今她能走得,可金乌却无力再逃。想到此处,她又是两行清泪落下。
“走便走…哭唧唧的作什么。”金乌挥手赶她,可毒似乎已悄然发作了,他挨着石柱慢慢滑坐下来,眼神朦胧。
在这时候他反而可笑地想起往事来了,那是仍在候天楼时,在千僧会与破戒僧厮杀后的事。他与左三娘在如血枫林里看着金十八重伤而死,那时金十八与他打趣,死在江湖第十手中,算得不枉此生。
往时他一直觉得可笑,连寿棺都无,怎地能算死得安生?可现在他倒羡慕起能死于杀场的刺客们,不会像他这般缠绵病榻,苟且偷生。
“若是死在天下第一的刀下,倒似乎划得来。”这是他与金十八以往的玩笑话,现在倒是真情实意地这么想了。金乌想道。
左三娘两眼水光潋滟,往前倾了身子,却又被金乌一把推开。她抽抽搭搭地抹着眼,帕子湿了不知几遍。金乌让她走,她一面担忧这人的身子,又一面有些动心:若是去了万医谷,回了木家,说不准还能求得那传闻中的还丹,抑或是兴许能求到那医术精博之人救他一命。她得走,得去寻救金乌命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