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民们倒睡得香甜,咕咕哝哝地说些梦话。但惨的是方才被乙未扒了芦席的那乞儿迷糊地醒了过来,忽地破口骂道:“你谁啊,抢我被儿作甚!”
玉乙未吓得满脸煞白,那乞儿已经开始伸手扒拉盖在他身上的破席了,一面扯一面嘟囔:“还来!想盖的…改日再拿张来!”
刺客似是还站在跟前,玉乙未的心凶狠地怦怦撞着胸膛,跳得似是要碎了一般。他死命卷着芦席,磐石似的一动也不敢动。那乞儿扒拉了一阵,见他闷声不响,唾了一口后骂咧着背了身睡了。
等了许久,直到周围都化作一片死寂,玉乙未才从芦席的破洞里偷眼望去。刺客已经离去,黧黑的夜空里悬着只裂隙似的弯月,不知是哪家的鸡笼里传来微弱的咕咕声,螽斯沙沙刺刺地慵懒叫着,此起彼伏。
街里没了人,凄凄静静的。月光褪了色,化不开如墨的深夜。
直到这时,玉乙未才发觉自己身上哪儿都痛,被打破的额角如此,跌折的手亦然。但最痛的还是心口,空空荡荡的,像被生生剜去一块。
血腥味萦绕鼻间,久久不散。他一闭眼,仿佛还能看见玉执徐那浑浊的两眼。
“干啥子…大半夜的吵人,还要不要人睡了?”有些逸民被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惊醒,不耐烦地张眼,却又被身旁这涕泗滂沱的小子吓了一跳。大多人都是些粗笨的老汉子,不知如何安慰,以为这娃子是被冻哭了,手足无措之下只得把身边的草席抽了盖他身上。
眼泪忽而滚了下来,玉乙未裹在芦席里,蜷成一团。在拂晓之前他一直在痛哭流涕,泪水一遍又一遍地打湿袖襟。
第174章 (三十四)浮生万日苦
晨色朦胧,天光熹微。千门张敞,涌出熙攘行客;青烟飘袅,漫散粉粑清香。天府的清晨是和煦雅丽的,早食往后便化作一派喧嚣。
天涯石边的栈房聚着如云看客,人头攒动,偶听得一两声惊叫遥遥传来。昨夜此处似是有凶案发生,几个白役来此处探看,皆吓白了脸。衙役将两扇邸店漆门关得严实,地上如瓢泼般的血迹还未洗去,已有些发黑,怵目惊心地铺在地上。
城门开了,流民们拖着板车疲乏地迈着步子,稀零如断线濂珠地往城外走去。一个个面黄肌瘦,鸠形鹄面,没一点生气。玉乙未混在人群中,头上裹着个青布小帽,头发放了下来,乱糟糟地掩住两眼。他身上哪儿都在淤肿,跌折的腕节肿了馒头似的小包,又红又痛。
但玉乙未心中却是麻木的。如今的他正与行尸走肉无异,两眼浑黯无光。他一直往前走,往前走,往前走,也不知将到何处。他的步伐沉沉欲坠,心却已先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