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十九点头,微微向车中瞥去一眼,叹息着道:“我就是怕这‘万一’成真。”
骡车穿过密林小径,路旁蓊翠枝叶倏忽退去,露出一角灰黯阴沉的天穹。厚重的云里似酝酿着场暴雨,隐约传来闷实雷声,像裹着厚棉毡的鼓棒缓缓撞在鼓上。
刺客们的骡马车在林间穿梭,行到村口窄径时再次驻足。玉乙未偷偷拨开帘子向外望去,只见眼前虹桥一道,瀑声訇訇不歇,鱼蟹舞跃起一池白玉乱珠。蚂螂低低地在风中盘旋,却不见半点人影,看着虽灵动,却荒芜凄凉。
这是候天楼的山驿之一。玉乙未跟着车子不知跑了许久,已隐隐得知这一事实。天下各处似乎都有着星罗棋布的候天楼居所,城郭里,山寺中,遍地是这群恶鬼的爪牙。
夜色渐染天际,刺客们下车饮骡马,钉补车板,有些则跃到枝梢探路放哨,各司其职,似是好不热闹。玉乙未呆呆地立在那儿,也不知自己该做何事,便直着眼站在水塘边拿石子儿喂鱼。
“火十七!”遥遥地传来几声呼喊。
玉乙未愣了许久才知道在叫自己,慌忙转过头去。有几个刺客围了上来,奇的是这些刺客铜面都凸洼不平,像被硕大的石子重砸过一般。那几位刺客摘了鬼面,玉乙未看见他们青肿如馒头似的面庞。
“托你件事儿。”刺客们围上来鬼鬼祟祟地勾肩搭背,同他低声细语,“你替我去照料咱们车里那木家的姑娘,成么?”
“她打起人来可生猛极了!你瞧我这脸,她往我左颊打了一拳,我右面大牙都给磕进了肚里!”
刺客们七嘴八舌,说的正是玉丙子。玉乙未心里猝然一跳,这小师妹天生一副好气力,想必是挣弄时把人折腾得够呛。候天楼似乎对她别有所图,倒暂时伤不得她。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玉乙未慌忙点头。他能狠下心来自毁容颜,还真是为了玉丙子。若是小师妹死了,玉执徐的心血算是付诸东流,他不能坐视不管。
夜静了下来,林里传来窸窣而幽深的虫鸣,像嫠妇的怨泣。刺客们聚在一起,拿刀背擦着火石,点燃了木枝。橙亮的焰苗摇曳起舞,似将暗沉夜幕灼出一个透光的孔洞。黑漆漆的恶鬼们坐在一起时,四周却是格外的静谧,仿佛明亮的烈焰暂且涤去了剑与魂魄上的血污与腥气,只余一群势众却孤独的候鸟栖息于此。
玉乙未摸着黑往骡车里走。车旁守着几个刺客,倦怠地擦着刀剑,发出梦呓似的咕哝声,看见他后微微点头。玉乙未提着只琉璃灯盏,掀开乌黑的篷布,走进车中。
黯淡的灯火中,他看到了一对同样黯淡的眼。
玉丙子坐在车板上,紧紧地抱着膝,像只小兽般蜷作一团。他听见微弱的啜泣声,泪光在她眼中犹如悲伤的海潮般泛滥。玉丙子没被锁在囚笼中,沉重的链锁却盘踞在她纤细的手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