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九变面若死灰,汗流浃踵,心虚地望着金五。此时只听得罗刹鬼冷笑一声,仿佛抱着莫大的失望之情问:“是左不正让你来的么?”
“……是。”
“这里头是甚么药?”金五盯着他的绸布衫,一字一句地问。颜九变赶忙往胸口看了一眼,只见衣襟微微鼓起一块,隐约现出青瓷瓶的轮廓。他思忖片刻,惨白着脸道:“治你病的药。左楼主说…让你喝下,便能让身上的伤好起来。”
罗刹鬼的两眼仿佛化作炽烈的火焰,将他一颗心抛置于煎熬之中。一刹间,亭中似是杀气四溢,金五厉声道:
“你还要同我说多少谎话!”
这一喝仿若当头炸开一道惊雷,霎时间无数雪片似的光景在眼前纷飞。时而是左不正将水部刺客绞作血泥,温柔劝诱他的模样;时而是金部刺客们的冷眼讥嘲,风言风语;有时他恍若回到中州的那个倾盆雨夜,他与金五两拳相碰的时候。最后,所有的景象凝汇于眼前,他看见金五第一回 怒火中烧,愤懑地注视着自己,碧瞳荧荧,尖刀似的目光直直扎向他。
出乎意料的是,他本觉得胸膛中该涌起一股反驳的热血,如今却一点点凉了下去。
颜九变微笑了一下:“我可不包我说的话是真是假,我现在只是要你——把这药喝下去。”
“是左不正…让你来杀我的么?”
“这说的是甚么话?我不过是让你将左楼主送来的药喝了,早些养好伤罢了。”颜九变惊奇道,连连摆手,随后绽开一个柔和微笑。“我们不是朋友么?我怎会杀你,金五?”
沉默片刻,金五微微撇过头,喟叹似的喃喃道:“朋友、朋友么……”他沉思稍许,抬起头来时眼瞳里已积淀了一层水雾似的沧凉,自嘲地牵起嘴角。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原来是她要我把你当作是朋友,如此一来我便同吊线的傀儡一般,对她言听计从。”
颜九变端着药碗走过去,眼里已生了层阴翳,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声音里却裹挟着一丝叹息。“那你呢?我们也算是一同出生入死过多回了,你是如何看我的?我们从五个半月前的中州钱家帝释令开始搭伙,你救过我二十八回,我也替你作了十九回的帮援,每回都是命悬一线。你觉得我们是朋友么?”
夺衣鬼难得而恳切地说了一番这样的话。他这一辈子都在花言巧语,摇脣鼓舌地在床上蛊人情意,又在旁人面前巧言令色地维续交谊。但似乎只有在此时他诚恳地想将自己的心翻出来给人看看,证明他也是个能道出真话的人。
金五却不领情,只嗤笑了一声,扬起眉道:“厉鬼还有甚么人情可言?‘朋友’这个说辞,可不是一个人认准了便作数的。”
“是啊,是啊。所以听你这么说,我便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