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婶?”
此人正是往时在金府帮佣的木幽芳,自打他入了候天楼后便不曾再见过面,如今算来竟有近十年之久。可他分明记得木幽芳昔时是个面目美艳的女人,虽年过六旬,却依然爱惜自己的一副花容玉貌,常使着自万医谷采挖来的甘松香、沙姜再配上一二副珍奇物事养颜,看着竟似只有花信年华。金乌幼时总有些儿童之见,偏爱喊她“木婶儿”,常将木幽芳气得半死,抄着扫帚撵着他打。
可如今近十年未见,木幽芳却化作一副沉沉老妪的模样。想来这个时候她已有古稀之岁,也算不得件奇事。
木婶嗤笑一声:“记性倒还是同往时一般好。”
金乌迷茫地问:“…我这是……在哪儿?”
他微动了一下手脚,只觉得依然寒冻彻骨。他记得昏过去前拖着浑身骨裂的玉求瑕在漫漫雪原上跋涉,也不知行了有多久,身躯如崩朽般疼痛又麻木。
“丰元。你倒是有几分硬气,竟拖得个人在天山崖下行这末久。”木婶瘪起了嘴,“丰元有些到雪原里猎狼的,一眼便望见你同王小元那浑小子倒在雪里,被白狼围着。若是再晚上几分,你身上那几两肉便作了它们餐饭啦!所幸那段时日有‘擎风掌’黄默在丰元,便雇了架车子把你俩送回来。”
老婆子起身,将针线收进竹筒里,把两扇槅子敞开。寒风呼啸着涌入,刀割似的猛地扑到脸上来。“你再躺一会儿,我送些汤药过来。”
“擎风掌黄默……江湖榜上第三?”金乌只觉头脑混混沌沌,嘀咕道。
“不错,他同老爷交情好着呢。你小时候常来府里耍逗你,你又偏爱叫人诨号,气得他吹胡子瞪眼的。”木婶又尖酸似的一笑。“不过呀,他认出你刀上的如意纹啦。瞧你不见了十年,竟是去给候天楼做了许多卖命的勾当!若是老爷和夫人泉下有知,盖儿板都要掀了来打断你的腿!”
金乌将目光往卧房里一扫,紫檀圆桌、漆木桁、红木香几,看着陌生,却都是十年前在府里都有的物什,顿时心里涌上一股熟悉的闷痛。他艰难地掀了被褥,起身下床,却猛地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木婶走过来,一把抓着他胳臂甩到床上,骂道:“谁要你动的?你有条腿冻坏了,险些要锯了来,你若真想当个独腿的,那便尽管下地遛!”
一阵钻心的疼痛攀上身来,金乌低头一看,只见一边腿皮肉青紫,摸上去时也无甚感觉,可刺痛却在骨髓里游荡。他依稀想起在雪原里时自己将麻绳圈死死缚在腿上,拖着木板走。兴许昏过去的时候长了,这条腿冻伤得厉害,便成了这副模样。
“王小元呢?”他问,脸上神色淡淡冷冷的。
“嗐,活着呢。就是啥都不记得了,傻子似的。”
木婶嗤笑一声,往门外东厨里去了。金乌见她走了一会儿,挪到床头拉过衣桁,从上头用力拽下一根木棍儿来撑在地上,一瘸一拐地往屋外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