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向他摊手,玉乙未愣愣地将那陶罐子捧了过去。水十九拍掉封泥,撕去缠在罐口的布绳,将封纸除去。霎时间,一股奇异幽香扑鼻而来,正如袅袅东风,恰似空蒙香雾。
“是酒。”水十九道。他趔趄地挨过去,在土坑里摸出两只铜盏,就着井水洗净了,将醇香酒液倾在杯中,递给玉乙未,微微一笑。“我没甚么银子,便只能赔你一杯。”
玉乙未在心头将水十九骂得狗血淋头,他宝贝的可是银子,不是甚么酒水。可当怔然地抿了一口后,那酒香竟沁人心脾,似是在心头红艳艳地吐出花儿来,浑身浸在花香里,仿佛沾了疏雨的海棠,丛丛簇簇地拥着他。
“这是…棠下眠!”玉乙未饮了几口,两眼发亮,不禁叹道。这是海津的名酒,听闻一斗都要费上十千钱。往日英国公还在时他曾偷品过一回,那时他还是个锦衣玉食的小孩儿,虽惧酒液辛辣,却也被那奇香慑住心魂。
水十九面上微笑,笑意却不同往日那般薄凉:“海棠无香,为人世一憾。可若得此酒,天下便无不飘香之海棠。”
听他如此一说,玉乙未赶忙偷啜几口,顿感飘飘欲仙,如步云端。霎时间,甚么山驿被烧、丢了一百两银子的苦闷事儿都被抛诸九霄之外。
“挺贵的罢?”他砸吧着嘴,嘟哝道,“瞧你还埋了两坛,不会月钱都花在这上面了罢?”
玉乙未暗自忖度,想不到这水十九倒紧巴巴得有些可爱。平日里存的钱全拿去换酒了,这人性情孤僻多疑,也没人愿同他一齐喝,换来的酒坛子便一直埋在井边。
“我平生无所好,惟爱品些小酒。”水十九朝他举杯,目光温和,“今日算得是我谢你,谢你愿将我从那火海里拉出来。”刺客顿了一下,揶揄道,“也谢你愿意抛了那一百两银子来救我。”
铜盏交碰,清脆作响。他俩坐在被熊熊烈火环绕的山驿旁饮酒,在如雨飞灰中竟有些惬意自得。沉默了一阵,水十九当即又问:“我正恰想到一句话,你可知为何?”
“是甚么?”玉乙未摸不着头脑,问。
水十九微哂,“我借苏子卿之诗作一句话:‘我有一樽酒,欲以赠亲朋。’”
玉乙未持盏的手顿了一下,怔愣着望向水十九。他有些不确定水十九话里的意涵。
“我将此酒埋在此处,只可惜迄今无人能来同饮。”水十九叹息着笑道。“今日之事过后,我就当你作个朋友了。”
这个词儿听得心里猛然一惊,玉乙未眉眼微颤,他总觉得自己曾从颜九变口中听过这个字眼。夺衣鬼曾对过往哀叹痛悔,直言候天楼中绝不可能有朋友之说。这血河地狱里似乎本不该有情与绊,否则最终只会作茧自缚,白白断送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