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不愿听到你说这么轻贱自己的话。”玉乙未忽而话锋一转,眼中染上悲戚之色,“你要是真需我帮忙,我定不会推辞。可你若是存心想试探我,那我觉得并无这必要…我……不求你便罢了。”
就在方才的一霎间,玉乙未兀然领会了水十九提出这个要求的意涵。水十九并非真心想要帮他,而是想说出最令他难办的要求,从而让他放弃。
刺客只是怔然地注视着他,良久,似是妥协了一般摊手笑叹道,“我本以为你是个胆小如鼷的人,不过看来并不是。”
水十九低垂着眼眸沉思片刻,再抬头与玉乙未对视时,面上已换上了一副苦笑,“也对,当初你把我从熊熊烈火中救出时确实也将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能走到今天这步,你已然不是个贪生怕死的人。”
玉乙未眉头轻舒,心中重担略略放下了些,可还未等他喘口气,就见水十九倏然冷笑道:“不过,你知道我是如何理解‘朋友’这个词儿的么?我觉得,只有真心理解对方的心思,并且也真心替他往后长远着想的人才算作朋友。哪怕是要让他做最残忍的事,要劝他放手。”
这话让玉乙未听得云里雾里的,但心里已经隐隐不安。水十九将他放在肩头的手拍下,忽地用胳臂一把牢牢钳住他。在旁人看来他们正如好哥俩一般亲昵,可玉乙未却汗流至踵,只听得水十九在他耳旁道出了毒虺似的言辞:
“你还是趁早…放弃你爹为好。如果你真想在候天楼中活着,那你便不该救他。”
这是…甚么意思?刹那间,玉乙未头脑中一片空白。水十九究竟会帮他,还是不帮?心中似是挂上了七八只吊桶,上上下下地相撞,他迟疑地想偏头询问水十九,可这时却听得街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嗓音:
“阿凡…你是阿凡么?”
心忽而重重地在胸腔中撞动,每一下都似发出轰天巨响。玉乙未登时两眼骤缩,这响声似是盖过了鼎沸人声,在他耳旁蜂鸣不断。他缓慢地抬起了脖颈,抱着难以置信之情抬头望向街巷的另一端。视界忽而变得苍白,到处都白茫茫的一片,似是盖上了薄纱,可石巷里站着的那人却格外清晰。
那是个拄着灵寿木拐棍的老头儿,一身嘉兴缥青绢衫,额宽眼细,须发斑白,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见玉乙未怅然回望,他魔怔了似的将玉乙未从头至脚细细打量了一番,身上每一寸地方都仔细扫过,忽地神色激昂,将那拐棍往一抛,踉跄着走上前来,喃喃道:“你…你是阿凡。错不了,你是阿凡!”
这人是他爹。玉乙未惊恐万状,手足发冷,却似被钉在原处一般不能动弹。他脸上覆了丝蚕面,正恰将伤疤遮起,这副相貌又与原本的容颜有七成相似,竟被他爹一眼认出。
他已经许久不曾见过他爹了。胥益老来得子,起先对他曾颇为宠爱,把他养成了一副怠懒性子;后来胥家衰微,他爹见他风流荒唐,怒其不争,这才将他扭送进天山门。在天山门的这段时日,玉乙未也只放过几回飞奴送信,父子俩已有数年未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