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执徐默默地听着。日光从冰池上散过来,映得他的脸苍白如霜,勾勒出锋利的棱角。良久,他道。
“是,你说得是。”
这话出口后,他忽而变得轻松了许多,仿佛一副担子从肩头卸下。胥凡愣愣地与他对上了眼,只见他一对黑眸转而复静,方才在眼中泛起的涟漪倏然不见,往日里那个沉静自持的玉执徐又回来了。
胥凡呆呆地道:“那啥…你不会是一直被你们宗门的人压着要做甚么事,这才同我说方才的那些话的罢?”
“正是如此。”玉执徐淡声道,将鹿皮折好,收回匣中。他抬头望向漫天纷零的黄叶,有细小的叶片落在他的额上鼻尖,看着竟有几分俏皮的意味。玉执徐长舒一口气。
“不过如今……都该放下了。”
胥凡愣怔地望着他,没出声儿。这些日子里他常与门生们厮混,听说了玉执徐的些许事迹。有人道这人曾是北派永定帮的弟子,是名震天下的乱山刀的传人,若没入天山门,那玉执徐此时便该是北派里叱诧风云、翻云覆雨的人物。
可一切都在四年前变得天翻地覆。一个叫左不正的黑衣女人闯进了大兴的山道,出入于刀山箭雨之间,把乱山刀传入李枯藤的脖颈血淋淋地扭下。其后永定帮式微,玉执徐没了立锥之地,跋涉到了天山,拜入北玄长老门下。
“不报仇…也没关系的。”鬼使神差的,胥凡说出了这话。
玉执徐转头,眼里难得地现出错愕之色,不知是惊胥凡猜中他心中所想,还是惊自己的身世竟为他人所知。
胥凡被他看得心虚,却仍大着胆子道:“人都死了,报仇又有甚么意思?你报来我报去,冤冤相报何时了?自然,若有奸人作恶,当然要拿住他们狠狠惩罚。可若是活着只为这件事儿,那可真是没意思。”
他前十数年活得虽不是一帆风顺,却也无甚波澜,自然理解不得玉执徐身上负的血海深仇,此时说起来也颇为轻易。但兴许是从未有人与玉执徐说过放下世仇的话,却也让玉执徐心中稍宽。
玉执徐缓缓摇头,眼里淌出恬淡的哀伤,可面上却依旧平静。“可我除却此事之外,再无活着的理由。”
胥凡躺在树下,将胳膊枕在脑袋后,想了想,道:“那便……努力交朋友罢。”
见玉执徐困惑,胥凡结巴道:“我爹常把萨都剌的一句诗挂在口上,‘人生所贵在知已,四海相逢骨肉亲。’在世上多个朋友,便似多了个骨肉亲人。这世上最快活的事儿,也莫过于和朋友瞎玩胡闹。有个朋友总觉得欢欢闹闹,身边不冷清,便想活啦。”
他见玉执徐眉目间仍有郁结神色,忙道:“我也不过随口一说,你随便一听便行。”
秋风呜呜地掠过,满树黄叶抖落,洒了他们满身。胥凡被风迷了眼,微微一眯,张开眼时却发了愣。玉执徐此时抱着剑,静默阒然地望着自己,兴许是在黄叶相映下,那副清净出尘的模样竟有了丝许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