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罗刹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庞,只觉心里似被灼烫了一般,有丛簇细小焰苗渐渐生出,烧遍四肢百体,教他心底里涌起一股勇气。颜九变静默地坐了一会儿,凄然一笑,“那你说我那死签——‘面目裂开’,说的是我会以本来面貌失去性命么?”
“…是。”金乌微微点头道。
颜九变凄凉笑道:“也好…这也十分之好,至少后来人给我上坟时还记得我的名字。”
两人静默地坐了片刻,只听得彼此急促而紊乱的呼吸声与外面当啷作响的交戟声。
夺衣鬼忽而从地上拾起一枚焦黑木条,艰难地支起身躯,脸上露出一如既往的浮滑与狡诈之色,道:“但是,我才不愿这样死。”
他冷笑着靠到金乌身边,两眼直勾勾地注视着那与自己极相似的面貌。金乌不由得心中一寒,此时只听他道,“喂,金五,要是你死了,一定会有许多人为你追悼惋惜。你可是天之骄子一般的人物,再如何不济,也要比我要招人喜欢。”
金乌看他神色诡黠,知道他又在动着坏心思,冷声道:“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
颜九变微微一笑:“不错。你的脸、你的名字着实招人喜欢,这天下的所有人只要听到宁远侯的名字,心里就已敬畏了几分,爱屋及乌,连带着也对你十分喜欢。虽然我时常痛恨你,但不得不说,你的模样是我用过的最好使的皮囊。”
“多谢夸奖。”金乌冷笑,看着他将手探入怀中,缓缓摸索,戒心大起地问道,“你究竟想做甚么,水九?”
夺衣鬼从怀里取出一柄短匕。这短匕本是武盟盟主武无功对他的赠物,鞘身微弯,形似羊角。他将那匕首抽出鞘来,只见刃身上有回波繁文,仿若流水微波,此时在火光相映之下流转发亮。
“我想作甚么?”颜九变嘲弄似的一笑,“我想做的事,这数年来你还不明白么?”
他弯下身,狠狠地把短匕向金乌刺去!颜九变双目尽红,咬牙切齿,面貌仿若狰狞厉鬼,他高声大吼。
“我想杀你!只要这世上没了你,便不会有人称我作赝品!我再不是颜家的玩物,再不是候天楼任人欺压的水九,我是你!是在宁远侯府中得万千宠爱的金乌!”
吼声震荡在昏暗焦墟中,震得两耳嗡嗡作响。颜九变声嘶力竭地高喝出这一通话后,忽而似泄了气一般,将头颅低垂,喃喃道:
“在你眼里,我是个恶人么?”
匕尖贴着胸侧划过,刺进地里,颜九变没刺穿他的胸膛,只用那匕首划破了他些许衣衫。金乌没有挣动,只是仰躺着,静静地望着如血天际。
许久,他道,“在我眼里,你只是水九,一直都是。”
颜九变惨然道:“但我想做一个恶人。世人常说,好人不长命,祸害留千年。我才不想做甚么好人,我只是想活下去,活得愈久愈好罢了。”夺衣鬼缓缓弯下身来,借着那刺入地中的匕柄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他缓慢地靠近金乌,将他俩的前额抵在一起。
此时他们在极近之处四目相对,幽瞑的墨瞳对上烁烁碧眸,眼波里似含着千言万语,纷乱杂绪。一时间,他们只是沉默不语地凝视着对方,明明两人面貌如出一辙,可心性却似有天差地别。在这死一般的静默里,他们仿佛听到了对方胸腔里的心跳声,仓皇而急促,微弱却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