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想起在酒肆里和王太、钱仙儿大肆吃喝的那一夜。那时,钱仙儿背着王太,一面吮着鸡骨头,一面笑嘻嘻地对他道:“小元,若是你偷不来那玉佩,便把那小少爷杀了罢!”
“杀…杀了?”王小元一惊,愣愣地道。钱仙儿说这话的腔调太过稀松平常,甚而有些残忍地天真。
“是呀,咱们是恶人沟,这天底下的坏事总要做尽的。”钱仙儿的两眼眯起,像狡诈的狐狸,“偷盗不过是小菜一碟,以后走江湖,谁手上不会沾点血?小元,你既要做咱们中最厉害的恶人,这点事也不算得甚么。”
“若是被那小少爷发觉了,或是他拼死抵抗,你便喀嚓一下,抹了他脖子好啦。”
王小元低下头,手指拨开那些零碎的小玩意儿,从红漆盒里拾起铜镜。
从发黄的镜面里,他猝然望见了金乌的身影。
书斋门敞着,清冷的月光如丝如缕地淌了进来。金乌单薄的身影在地上被拉得老长,亵衣松垮地裹在身上。不知甚么时候,这小少爷已从柴房里溜了出来,站在了他身后。
金乌沉默着,两眼从王小元的身上扫过,目光掠过打开的漆盒、散落一地的泥人儿、风车、陶哨,最后落在了王小元手里的纸鸢上。金乌的眼里似是写满了失落与难过,仿佛至今为止的信任于那一瞬消弭殆尽。
良久,他开口道,声音轻而缓,却听得出其中深深的失望:
“为甚么…你在这里?”
第338章 (十五)只愿期白首
明明是三月,天里却飘起了鹅毛大雪。
若在往年,这准会被嘉定人叫作桃花雪,隐隐能从雪色里瞧出几分春日降临的兆头。可今年却不同寻常,寒风似冰刀子一般狠厉刮过,棂窗在风里瑟瑟抖颤,方开了海棠花的枝头挂满雾凇,院中银装素裹,一派冷寂。
金乌裹着水獭皮披风,怀里抱着风筝,孤另另地站在正房前。他站了许久,漫天飘零的雪片落在肩头发上,直把他盖成了一只雪人儿。
槅扇后传来低低的咳嗽声,连绵不绝,金乌的心也在随着那咳声的轻重不断跳动。
忽地传来一声吱呀声响,槅扇打开了,一股浓郁的药味从里头蔓延了出来。金乌鼻子灵,还嗅到几丝淡淡的铁锈味。他正想往前踏一步,着天蓝纩衣的妇人却匆匆迈过门槛,走了出来。越姨神色焦灼,臂弯里搭着一条叠过的薄衾,上头片片殷红、深黑的血迹相叠,像重重怵目惊心的云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