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时而会回想起那个火光冲天的晦暗日子,那就像一场噩梦,他丧魂落魄地从金府里逃了出来,魂儿却似丢在了那处。
路上的风景不断变换,不知过了多少日,骡车带着他走过青嶂重叠、粼粼波光的锦江,走过空廓净荡的郊野、人往马集的成邑。明明是秋日,天气却越来越热,火球似的白日高悬于空,将混着驴马粪的泥路晒得干裂,散出干燥的热气。
夜里,王小元被虫声惊醒了,他从车板上爬起来,只见草席间透出月牙金丝似的光芒,伸手一揭在白日里被晒得滚烫的草席,只见得车外草木葱茏,岵山犹如碧帐,环笼于天地间。王小元傻了眼,赶忙探出脑袋,向前室里的行夫喝道:
“喂,行夫大哥,不是要去天山么?怎么净往南走啦?”
何止是往南行偏了路,这简直是一路直奔南方,和去天山的路全然不同!王小元心里凉了半截,仰首一望,只见得眼前尽是郁郁芊芊的草木,一道泥径蜿蜒入山,正是他熟悉之极的顶天大山和恶人沟。
看来不止是往南走,倒还来到他往昔的家门口处来了。
行夫抖抖索索地探出头,王小元这才瞧见一柄寒光锃亮的钢刀抵在他喉间。前室里坐着个披发麻衫的山鬼,正咧开一口黄牙冲他笑。
“唉呀,我还以为劫到了单大生意,没想倒劫到了个面熟的小娃子!”
王小元认得他,当即便叫道:“郝大哥!你怎地在这儿?”
山鬼也不答话,只嘿嘿地笑了一笑,将刀尖从喉头挪开了些,一脚踹在行夫屁股上。行夫踉跄着滚下了车,当即屁滚尿流、手脚并用地跑走了。
待那行夫跑远,山鬼跳下车来,扛着刀晃悠到了王小元面前,伸手一捉,便将他从草席底拎了出来,问道:“王当家呢?”
这话问得王小元泪眼汪汪,他忽地鼻头一酸,红着眼道:
“死…死了。”
山鬼瞪大了眼:“死了?”
“他一直在嘉定看着我,我从嘉定逃出来的时候遇到了好多穿得乌漆抹黑的刺客。爹要我快逃,我却把他抛下了……”
王小元小声地道,低头绞着两手手指,泪珠子一粒粒地砸在指上,有些发疼。
“哼,人各有命,你老子去了那生地那么久,那儿虎狼成群,丢了性命也不奇怪。”山鬼道,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悲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