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絮地说了一会儿,钱仙儿抹了抹泪,又换上了平日里的笑容。“算啦,不与你说这些了。吃食、水、药和银子我都给你备好了,郝大哥会将车赶到沟外。”
“往后你就不用待在恶人沟,同咱们忍饥挨饿啦。”
这些话只有一半入了王小元的耳。他身上发疼得厉害,甚么字在他耳里听来都朦胧模糊。他只瞧见在昏花的视界里,钱仙儿脸上神色凄绝,眼里似是饱含热泪。
他是被逐出恶人沟了么?王小元心里有些朦胧的难过。他是在这儿长大的,一草一木都似生入了骨血。要与此处分别,就似将他连根拔起,将他灵肉中的一部分就此剪去。
“对不住。”钱仙儿缓缓放下草帘,将悲伤神色遮去。在昏死过去的前一刻,王小元只听得他轻轻地道。“下回,你再也别回恶人沟了。哪怕是在世上的哪处见着了我,也莫要前去招呼。”
“因为我…到了那时,一定再不是钱仙儿,只会是个恶鬼。”
货车晃悠悠地启程,王小元很想爬起来,凑到窗边,再看一眼钱仙儿的身影。钱仙儿一定在夜色里注视着他离去,就站在入沟时的那株细叶榕下,像每回盼着他回来一般目送他远去。
可他太痛,太累了。一闭眼,浑沌的黑暗便将他包裹,他陷入了长久的昏睡之中。
王小元昏迷了许久。
在他昏死过去的这段时日里,他倒还有一丝神志,悠悠地盘萦在脑海之间。一路上有客驿里的山鬼接应,他倒也被照料得精心。在意识不清之时,行夫曾给他打来热汤,用从香汤店侍女手中得的帕子仔细地擦他额上热汗,那股廉价的妆粉味儿一直飘到了他梦里。口里时常被灌进汤药、米粥,于是他倒也能吊着条性命。
身上的创伤上了许多回金疮药,渐渐地生了痂,有些发痒。断骨用木板捆着,慢慢地长好,却又生得有些歪扭,昏睡里的他自然全无知觉。车板一颠一颤,身躯仿佛在浪尖飘荡。
不知过了多少日子,天气发冷得尤甚。王小元隐约听到了风刀子掠过车壁的声音,飞雪从天穹中簌簌飘落的声响。他总算在一片干冷间睁开了眼,草席被风吹得扬起,天色是洗过了一般的蝶翅蓝,浮云如轻絮一般飘着。
他竭尽全力,坐起身来,浑身都似被冻住了一般僵硬。昏睡了许久,气力仿佛早已从他手脚之中流走。
窗外是一片素裹银装的雪原,丘陵似湖中泛起的涟漪,轻而弱地起伏。在其上,白玉一般澄洁的雪绵延上巍巍高峰。暗色的木栏在雪里交织着,淹没一片茫白中。
王小元目瞪口呆,倚在轩窗边痴痴地望着天地,他从未见过如此之多的雪。
前室里的人似是察觉到他醒来的响动,不一会儿,车壁后便传来一声浑厚的吆喝:
“天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