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哪怕这人如此发痴,心性却极愚笨,寻常人学一二时辰便能熟记于心的刀招,他得翻覆习上百来回,才囫囵记得个概略。他似是已学了玉白刀法前二式,正翻来覆去地习用,可惜刀舞得如长虫爬地,愚不可及。
“真笨。”
看了一会儿,玉斜也乏了,伸手盖上支窗。就让那蠢材天长日久地练下去罢,她坐在床榻边,散了散发丝,掀开厚衾盖在身上,阖上了眼。
可两眼是闭上了,耳边挥刀声却不绝,一下一下,执拗而孤寂地回荡着,她的心头也怦怦直跳,心绪宛若错综藤蔓,慢慢攀上胸口。她想起了自己离家的那个夜晚,那时的月亮也同今夜一般雪亮苍白,像天穹里裂开的圆洞,一匹白马驮着她在林间飞驰,四足踏碎落叶,杂扰蹄声也似踩裂了她的心。有粗哑的声音在后头叫喊,淫亵地大笑。
——“徐家小娘儿们,瞧你能逃到哪儿?”
——“回头!老子能追你到天山脚下,也能追你至天涯海角,你若不回来,便拿你娘同姊妹去教坊司充数!”
一声响亮马鞭声打碎了她的梦。玉斜猝然睁眼,分明是极冷的寒夜,她满脸却尽是薄汗。她慢慢地坐起身来,喘着气按了按胸口,踏上素履,挪到镜台前。
铜镜里映出一张少女清丽而虚白的面庞,嵌着对大而深邃的双凤眼,倔强的神色却脆弱得如湖中倒影,一碰便会支离破碎。
白日里,她是受天山门弟子们崇敬的“大师姐”,令人艳羡的徐家幺女,可只有她知道,她的父兄皆被诬指下狱,徐家已风雨飘摇,即将倾坍。
素来视徐家作眼中钉的海津容氏更是落井下石,往他们头上踩脚踏灰。容氏家中次子是个偏爱欺侮轻薄女子的粗野武人,看中了她姿色,便说甚么都要将她弄回家中作妾。玉斜不肯依他的意,他便遣人快马前来追逼。那粗蛮次子娶了三房妻子,有十个侍妾,玉斜曾远远地在街边瞧见深门里的那些女人,她们面色灰败,颈子上留着青紫印迹。府里时常抬出寿枋,也不请人吹擂,只悄悄地葬在漏泽园里。
“别怕…呼,别怕……”少女按着自己剧烈震颤的胸口,细声呢喃。许久之后,她颓然睁眼,只见得两眼血丝密布,泪珠莹莹欲坠,她呆怔地一眨眼,泪珠便碎在木台上,像绽开的残瓣。
兴许她也是飘萍一朵,无人可依,不过硬作坚强、自欺欺人罢了。
窗外传来一下下的挥刀声,单调却坚实。玉斜丢了魂儿似的再度走到支窗边,抬起窗框,只见窗外雪色白亮,那前半夜便在挥刀的小少年依然在执拗地抬手挥刀。汗珠在空里挥洒,落进雪里,融出细小的凹洼。他不知已挥了几千、几万回刀,似是不知倦一般地来来回回,一直伫立在夜色里。
不知怎的,玉斜高悬的心忽而落了下来,她望着那身影,梦魇的影子似是从心头悄然退去,此时的她竟觉得有些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