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我,我不忍再看谢修娘失魂落魄的模样,低头拿起笔写道:教坊谢修娘歌苦昼短,然上恶长吉诗,遂令其下。
她选曲子的时候应该来问问我的,李斯焱并不喜欢怪诞奇绝的歌行,而是更偏好风日流丽的六朝绝句。那么暴躁的人,诗歌品味却意外的很像个小女孩……
但事已至此,多说反而无益,我摇摇头,将上一页纸揭到一旁晾墨水,又换了张雪白的新纸。
谢修娘退下之后,宴上又恢复了寻常喧闹,众臣行令作戏,宴饮欢歌,好不快乐。
他们也不敢不快乐,这是皇帝请客,你垮着个脸坐在底下当木头人,分明就是不把圣上放在眼里,在场的御史马上给你安排上表弹劾连环炮。
为了表示尊重,不管是不是真的开心,众臣都拿出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头去假装享受这次宴会,然而,他们看起来越快乐,李斯焱看起来就越冷淡。
他好像还在回味那首令他讨厌的诗。
后来王芙娘和魏婉儿向他敬酒,他也只是勉强笑一笑,然后举杯略沾一沾唇而已。
我们像两个异类,对歌舞升平的鱼丽之宴无动于衷。
只不过,他是被扫了兴,我则是累了。
我被谢修娘的歌短暂地叫醒,精神了约一刻钟后,再次被瞌睡虫击倒。
这不能怪我,在掖庭的时候,我的工作内容是倒夜香,所以天天都是半夜回房,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昨日突然被抓回了紫宸殿,人虽然来了,但作息还留在掖庭,这导致了我今天非常非常困,打盹密度高达一时辰五次。
在我的上眼皮和下眼皮打起第二十七次秋波战役时,庆福吨吨吨地向我走来,蹲到我身边,气急败坏道:“你想在大宴上睡觉。”
不是疑问句,是一个坚定的感叹句。
“平时也就罢了,今日不一样,满朝文武都在这里盯着你,你要是敢……”
“庆福爷爷怎么能误会于我?我没有拂他面子的意思,只想睡觉。”我垂头丧气道:“我昨晚三更才入眠。”
庆福一滞:“你昨夜只睡了一个半时辰?”
我点点头,向他展示了我用来擤鼻涕的小手帕,已用了足足五张,补充道:“不仅缺觉,我还生病了。”
庆福垂眼打量着我。
我做作地拿起第六张帕子,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他疾言厉色的态度有所松动,皱眉道:“若是实在撑不住,就去外面歇歇。”
我未发一言,转过头去,眼睛发直地盯着我的那个御史朋友,他正与别的年轻臣子们一道儿联诗行令,爽朗的笑声不住地往我耳朵里钻,勾得我心痒难耐。
看了半晌,我可怜巴巴地对庆福道:“我不去外面,庆福爷爷,我想去联诗。”
“不行。”庆福立刻拒绝:“老夫万不能放你去丢人现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