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后来在燕军中与他重逢,那依你可见,四叔他……想回来么?”
付尘垂目,道:“论情义……他是我见过为数不多的极富真心情义之人,对亲族兄弟皆是极好。可论国族大义,他在燕军中所行,也都是真心为着燕地百姓兵卫长足发展的,没有胡部内歃血起誓的仇恨于心。或许他……想回来见亲族家人,或许他又不想回来,不敢面对部内兄弟的指摘。”
“叶落归根,人于死亡前后,再多恩怨不过都化作对亲眷的归属,”赫胥暚轻声道,“……回来罢。”
“诸部之内……”
“旁人的言语都是小事,王部而今担得起非议……你没发觉,你口中所说的四叔,就是你自己,”赫胥暚将指尖转至“赫胥狁”下首一空位,打了个旋儿,“四叔会如何我不晓得,但我知道,你需要亲族归处。”
付尘顺着她手中动作而视,恍惚难辨的眩晕感冲击着额脑。原本于此前谋策好的出路同无解的变故根由、那些自幼娘亲避讳不谈的父族隐秘、因缘错会而反遭利用的苦辛泪肠、二十多年来辨不清楚的痛恨怨怼……雪散人亡,故事新人。这种种而今,尽皆凝化在这一处小小的空白上。
怔然盯了许久,他不愿骗了自己,道:“……我想回家。”
“我帮你,”赫胥暚定声道,“近来几日诸部生乱难得顾及,我先着人向父王传信,至于而后之事,看父王如何裁断……你晓得,这事情在而今坦白未必是好事。”
“这么多年都走来了……何由急在这一时……”
青年随她抿唇,却勉强不出笑意。女子实则也误解了他几分意思,何处为家?父母离世,各葬于荒野他处。胡族亲近,却又无多生长根系,即便认了宗族,从前在此历经诸事,他又何能于转瞬便将这王部上下看作同源亲族?
爹,你当初,又是作何念想?
“你本名便为‘晟’?”赫胥暚忽问。
“是,”付尘哑涩张口,“我娘给我起的。”
赫胥暚瞥见他低首时垂落的惨白鬈发,一时又推想起青年从前言讲过的童幼身世。他那聪颖骄矜的亲生叔伯,是如何奔走于边城同蛮女相交,继又得入燕宫,参掌兵权,行那为胡族一贯不齿于心的侍宦之事?
“今后,你也有了生身名姓了,”赫胥暚转了视线,道,“来日,我便着人增上……”
付尘耳侧混沌嗡鸣声渐息,唯有女子低声喃言钻入耳中。如同万顷的江波滚涌卷掀起了一只孤舟,又被颠然而至的风雨击平了浪潮,独独地漂浮于水面,无棹无桨,漫散流至天际,不晓终路。竟只令他再堕梦中,惶惑非常——
赫、胥、晟。
第115章 第一一五回
第一一五回 -望风希指巫觋受蛊,扶乩求告苻昃揭私
蛮宫厅堂富丽,自苻璇一走,王族主宫的大殿内已许久未见人踪。而此时正中躬身站立十余人,年纪不小,却因心惊胆战而显露些许鲁莽,各自垂着脑袋不敢上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