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您要做活计,到床上去点了灯做一样的。”
“不好,费蜡烛呀。”奚缎云嗔她一眼,将她细窄的背推一推,“快去,听话。”
她的软弱里总有股固执,花绸劝不动她,屋里抱了被子来,又分派红藕,“将开春没烧完的炭点一些在榻下,去去水汽也是好的。”
言讫打帘子出去,昏暝天色里忽然劈了道闪电,正好照亮院子里的奚桓。他独自打着把青罗伞,穿着墨绿的圆领袍,脚下套着小羊皮靴,像是哪座山上来的山神,蓦地将花绸吓一跳。
“大雨天,又这么暗了,你跑来做什么?”花绸匀平被吓停的呼吸,伸手去拽他的腕子。
他收了伞,随手靠在廊沿上,拍拍袍子上挂的雨水,没缘由地吐一句,“闪电了。”
闪电了,像个莫名其妙的暗语。隔了半合花绸才想起来,她自幼有些怕打闪电,那时候每逢雷雨,奚桓就迈着他的短腿,不论昼夜穿越风雨湖走到这里来,“姑妈,闪电了,我陪您睡。”
可如今长这样大,早不怕了,也快忘了,他却记得。
“轰隆”一声,闪电匆匆一霎照亮长廊,雨点在廊檐上汇成条条水渠,奔流直下,偶有水滴落在阑干,溅起水星,沾湿两个人的衣袍。
奚桓脸上一道雨痕,宛若一条清冽的泪迹,在他月白的皮肤上反着银晃晃的光。他用手背蹭一蹭,笑里透着股傻兮兮的劲儿,“姑妈在家做什么呢?”
花绸仿佛被漫天湿漉漉的水汽润了骨头,骨头缝里要长出绵绵的青苔。她柔软地笑了,掣下掩襟上挂的绢子,抬着手往他脸上蘸一蘸,朝帘子里睇一眼,“先去给你姑奶奶请个安,到我屋里,我瀹杏仁茶你吃。”
等奚桓请安过来,东厢里业已暖香静阗,小炉里几枚黄橙橙的炭驱散了雨中微寒。乌泱泱的暴雨里,人间沉寂得就剩这几枚火种,以及炕几上一盏小灯宁怡。
奚桓睃一眼炉与壶,还有壶后的她,忽忆起李商隐有句诗,他启口念来,“月榭故香因雨发,风帘残烛隔霜清。”
花绸在杌凳上躬腰打扇,炉子因她绞弄的风,飞扑上火星几点,掠过她的笑眼,“这是悼念亡妻的诗,桓儿连个婚还没定,倒先忙着伤情怀了。”
窗外雨声有褪减之势,黑漆漆的天里无星无月,奚桓将榻上两个八角枕高垒起,半个身子欹靠上去,盯着她若有似无地笑。
他忽然领悟了“孤寂”这回事。正是这夜,暴雨漫人间,他屋里挤满大大小小的丫鬟,红裙擦翠衫,围着新点的熏炉,莺声燕语打趣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