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奇怪,从前姜姮不在时,他终日算计来算计去都不觉得累,而今知道姜姮就在府中,稍动了些脑筋使了点手段,就觉得浑身疲乏,急需抚慰。
姜姮大约已经摸清了他的作息,又早早地让乳娘抱晏晏去睡,自己坐在妆台前翻看一本野记杂闻。
梁潇照例把轩窗从外打开,探进头去。
姜姮抬眸看他,漆黑星眸里有涟漪散开,倒是没有直接开口轰他走,而是定定看着他,半晌才道:“你杀人了?”
梁潇回想今日,他这等身份是不必身先士卒去挥刀的,大理寺里倒是有几个小官挨不住聂雪臣的酷刑而丧命,这应当也算在他头上。
他想点头,可又觉得姜姮不会喜欢一个满手沾血的人,点到一半,犹疑住了。
姜姮似是看破了他的计量,又似是压根不在乎他心中所想,将目光移开,淡淡道:“你身上有血腥味儿。”
梁潇忙抬袖放在鼻下轻嗅,嗅了半天只嗅到荼蘼香的味道,哪来的血腥味?
姜姮道:“不是味,就是种感觉。”
两人做了十年的夫妻,同一屋檐下,哪怕梁潇脸上永远寡凉疏淡,没什么表情,可姜姮还是能通过一瞥就辨出他的喜怒哀沉。
他杀人时,目中亮极,是嗜血的兴奋,还有一点难以捕捉的厌弃。
于外人而言十分矛盾的东西,会诡异融洽的糅杂在他的脸上。
梁潇在姜姮的目光下意识到什么,抬手摸自己的脸,没摸出什么,有些疲惫地侧靠在墙边,竭力让自己看上去温善无害,笑吟吟道:“姮姮,让我进去吧,我向你保证,什么都不会干。”
姜姮的目光倏然变凉。
梁潇慌忙举手:“好好好,不进去,你别这样看我。”
寝阁中换了种熏香,是从前姜姮喜欢的敕贡杜若,醇郁馨香,熏龙生得很旺,暖意盈透薄衫,舒爽宜人。
最重要的是安静,哪怕外间已经天翻地覆,可这一方天地是宁谧无忧的。
姜姮看向窗外规矩的梁潇,心不在焉地捻动书页,心想这样的日子也没什么难以忍受。
只要平心静气,倒能过下去。
她不说话,梁潇也不再聒噪,半倚红墙小轩窗,迟迟凝睇着她的侧面,唇角微弯,噙起一抹笑。
他道:“姮姮,你还记得在玉钟山上你‘临死’前跟我说过什么吗?”
姜姮以为他要翻旧账,不由得戒备,谁知他只是神色恬远地道:”你说你想要百姓安康,盛世太平,姮姮,你可知,这八个字做起来有多难?“
姜姮道:“你放我出去,我可以为这八个字出一分力,哪怕极微薄的力,只要造福一两个人,也不妄我来这尘世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