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良转身轻轻揪住秋茂彦的衣襟:“阿娘认错了,这才是阿爹。”
齐灏愣住,心中五味陈杂。
他眼前的德良秀气伶婉,纤细灵巧,五官和曾经的他像极,而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又全都带着他爱妻奢悦的影子。
齐灏不自觉伸出手想摸摸德良的脸,却被德良不动声色地躲开转头溜走。
他眸色一黯,脸上蕴起半丝稍纵即逝的苦楚,忽然自嘲似的笑出了声。
如今物是人非,这世上早已经没了运筹帷幄的黎氏昊钦庵,只有个卑鄙狠辣的权宦齐灏。
即便他权势滔天,却也只不过是个为世人所不齿的阉人,即便地位再尊贵,与紫禁城里的所有上位者而言终究是个奴才。
德良本该是滇州的按嘉,如今却痴痴傻傻离不开旁人照顾,这一切少不得他自己亲手推波助澜。
眼下便是亲生父女相认,他一个下九流的阉宦哪里还有立场要求德良叫自己一声“阿爹”。
齐灏眼中看不出什么悲喜,他只是低声道:“德良……确实是个好名字。”
秋斓印象里的齐灏向来是前呼后拥不露悲喜,可如今竟隐约从他神色中瞧出几分与过往迥然不同的沮丧。
她忙上前轻声规劝:“督公……阿舅你不要急。”
“阿姊因着弄丢顶戴上的红宝石自责得紧,先前投缳自尽,虽是被救下来了,可这些日子一直痴痴傻傻不记世事,心智过不了十岁。”
“身世过往家中未曾骗过阿姊,阿姊也知道与我是表姐妹,只要过些日子阿姊医好了,定然肯认你的。”
齐灏领了情似的点下头,也顺势瞧向秋斓:“你才这般小的年纪,见事却如此分明。想来你的爹娘将你教得很好,德良在秋家我自然安心。”
“你眉眼生得像你阿娘,只可惜那日未能将你带回东厂。我从未放弃在滇州找你们的踪迹,我找了二十年。”
可他的亲人怎么偏偏在京城?偏偏要嫁进沈家?偏偏在他最不愿的状况下相见?
秋夫人拿出真的金顶,毫无顾忌地往齐灏手中塞:“阿兄,这本该是阿爹临死前传给你的顶戴,你是名正言顺的滇州十六奉土司。”
二十年前的事恍惚还历历在目,可回首间却早已是沧海桑田。
滇州之乱时沈明苕还在世,尚且是镇国公世子,而西南总兵便是老镇国公沈俢鸿。
黎顺叛乱后骤废议和之策,残杀滞留在滇州城的镇国公世子沈明苕,还打着土司府的旗号跟明军叫嚣。
于是沈俢鸿一怒之下挥兵攻城,将黎顺和叛军踏成了泥,也攻下了三府之大的滇州,偌大的滇州自此改土归流,并入大明版图。
秋夫人忍不住又问:“这二十年我一直好好收着金顶,如今上面的鸽血红宝石虽是遗落,但金塔底还在,咱们定能去为黎氏申冤,阿爹的降书呢?你带着降书出城之后究竟去了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