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迟疑地上前两步,想再询问一声, 只是还没开口, 便对上了凌云轻轻扫过来的目光, 那目光并不锐利,却有一种无法言表的清透淡漠,仿佛比这三九的晨风更能将寒意透进人的骨子里。
他瞬间就咽下了所有的疑问,深深地弯下了腰去:“李家娘子, 这边请。”
这是凌云第一次走进长安的宇文府, 不过里头的布局对她而言却也并不算陌生。门房一路往东, 将她带到了宇文述的外院书房。一进院门,她便察觉到了暗处的几道视线, 当她漠然回望过去时, 那些目光又迅速消失了。不等她再多看, 有随从已高高地打起了上房的门帘,将她引到了东屋。
一身家常打扮的宇文述就坐在屋里的主座上, 看到凌云进门, 他并未起身, 更没有开口,只是一言不发地冷冷地看着她。
凌云也没有说话。这间屋子并不算暗,南墙上的窗户修得格外宽阔明亮,纵然在这样的阴天里,屋内都不用再点灯烛了。然而正因如此,背对窗户而坐宇文述,便只能瞧见一个大概轮廓;而她无论是站在门前,还是在窗户对面落座,哪怕动一动眉头,都会被宇文述瞧得一清二楚。
这并不是一件令人舒服的事,但这间屋子里显然没有别的地方可坐了,也没有多余的灯火可点,所有被领进这间屋子的人,似乎都只能对着那个被光影勾勒得格外高大威严的身形,被他观察,被他审视,被他游刃有余地试探敲打……
凌云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去,伸手猛地一拉,身后那幅织花细毡门帘被她一把扯了下来,外头的光线顿时无遮无拦地洒了进来,照亮了大半间屋子,也照亮了宇文述惊愕的面孔。
凌云这才回身行了一礼:“李三娘见过大将军。”她的姿态娴雅大方,神色更是沉静坦然,仿佛她刚才不过是为主人家掸了掸帘子上的灰尘。
宇文述原是为了后发制人而故意沉默不语,此时却当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早上那一惊自是非同小可,但片刻之后还是强自镇定了下来,一面加派人手清查府邸、看护门院,一面便让人去彻查李三娘和她身边的人,待得一切吩咐完毕,他的心头也是越来越地变得笃定起来——
就算这位李三娘学了一身功夫,身边或许还有奇人相助,那又如何?她没有下手,就说明她一定还有所忌,还有所求,所谓的上门赔罪,也无非是想从自己这里得些好处而已。而这种事,自己一旦有了准备,就根本没什么可怕的。在自己的地盘上,这么当面交锋,各逞心机,难不成他还会输给一个小小的女子?那他这七十来年岂不是白活了?
想明白了这一点,他就安安心心地坐在了这间屋子里,等着这位李三娘自己上门,就算她比预料中的来得晚了一个多时辰,这份信心,他也没有半点动摇。
然而这一刻,看着站在门口那片光明之中的凌云,他恍然间意识到一件事:眼前这个女人,的确是他这六七十年来从未遇到过的对手——因为她根本就不会按常理来出招!
微微吸了口气,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几乎称得上是慈和的微笑:“不必多礼,请坐。”
这一次,凌云终于坐在了窗户对面的位置上,坦坦荡荡地看向了宇文述。
宇文述索性直接问道:“李家娘子今日送帖上门,要见老夫,却不知到底有何贵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