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说他的画技巧有多么纯熟。事实上,因为建筑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服务上流社会,安东尼奥对现在绘画界的追捧标准非常熟悉——人物比例必须正确无误,每一个细节都要表现到位,精准得就像照片一样。
贵族们想看到自己一模一样的画像,当然如果能在合适的范围内稍稍美化一下就更好了。
而文森特的画显然不是这样。
从技术层面讲,透视有问题。在这幅沉睡的老人画中,老人的头、手和脚都比正常比例下大一些。但安东尼奥只是用自己建筑师的脑子飞快地掠过这些技术问题,注意力随即集中到了整幅画的感觉上。
没错,感觉。
虽然比例有问题,但他从这幅画里感受到老人深深的疲惫。整个画面都被阴影笼罩,路灯落下沉重的光,而老人在光照不到的地方沉睡,显得更加压抑。他布满皱纹的脸盘和双手就像干枯的树枝,每一道纹路都在诉说他沉重的一生。
他从这幅画里感受到了浓烈的情绪。
这是之前他看这个时代的画,几乎从来没有过的体会。
安东尼奥有些惊讶。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乔伊送文森特去了隆哈美术学院。那里不会教这样的画吧?
他的目光飞速扫过旁边散落的一张张画——
矿工、乞丐,街上的吉普赛人,削土豆的老妪,拿着扫帚扫地的女仆,拄着曲柄杖颤颤巍巍走路的老农民。
没有一张神明或天使,没有一张贵族。
不可思议。
心底一个微妙的声音冒出来——这人和他一样,是艺术的叛逆者。
“好了!画完啦。”
文森特把笔一扔,安东尼奥眼睁睁地看着那支可怜的铅笔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确实很美,下次可以用在他的建筑上——然后悲惨地摔断了头。
文森特手上还带着没擦掉的铅笔炭黑,就伸出手来:“文森特·梵·高。你是?”
“安东尼奥·高迪。”他犹豫了一瞬,还是伸出手去。
“安东尼奥?”文森特猛地凑过来,“你你你,你就是安东尼奥·高迪?!”
安东尼奥矜持地点点头。
文森特一下子蹦了起来,紧紧握住他的手:“原来是你!我早就想找这栋建筑的建筑师了,但我总是在画画,太忙了,唉……安东尼奥,你的设计实在是太天才了!那光线!那色彩!那流动的灵魂!坐在这里面画画,我觉得我拥有了前所未有的灵感!”
安东尼奥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轻咳一声:“……你画的也很不错。”
文森特半点也没有察觉这位伙伴别扭的情绪,他现在满心都是将要爆炸的快乐——这种时刻,怎么能少得了酒呢!
“来来来,安东尼奥,我们喝一杯!”他热情地邀请道。
安东尼奥嘴角抽了抽:“你喝吧,我……最近戒酒。”
文森特果然不客气。
他径直取来了墙角的一瓶苦艾酒,“砰”地打开瓶盖就开始灌,一边灌一边说:“哎,安东尼奥,你真有眼光,能看出我的画的价值!能设计出这样的房子的人,果然和学院的那帮烂木桶子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