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听懂我的话吗?”谭正川说,“动一动右手手指。”
邵慈听懂了,他的手指颤抖。
“好。再动一动左手食指。”
“好,右脚能动吗?”
他的眼皮推到瞳孔边缘,但脚趾没有动弹。
“这样有感觉吗?这样呢?”谭正川用笔尖刺他的脚背。
他没有反应。
“他需要再多休息一下,不要多跟他讲话。”谭正川对卢雨雁说。
卢雨雁点头,但并没有做到。和他沉睡时一样,她忍不住不停对他讲一些东西,见闻、故事还有诗。
邵慈开始体验到加剧的疼痛。
第二天,他终于开口讲话。
“为什么……陪我?”
卢雨雁用手帕抹去他嘴角的口水。
她耷拉眼皮撅着嘴说:“是我害你的嘛……我小时候看过一个童话故事,法国作家。当时觉得好有意思,现在回想起来真的是好奇怪。
说从前有一只小花猫爱上了一只白猫头鹰。
小花猫总是这样想:‘他是那么的与众不同,高高大大,气宇轩昂。他可以在天空中翱翔,宽阔的翅膀大概可以把我整个包起来。’可是她总也追不上他。每当她跑到树下看他的时候,他不久就会昂着脖子转身飞走。
小花猫找到她的好朋友小母鸡诉苦:‘事情就是这样,我很苦恼。’
小母鸡知道她心恋白猫头鹰已久,她对她说:‘继续追啊,要不就干脆放弃啊。’
小花猫说:‘一生中不同事项的额度是有限的,命中注定的。我的爱的额度只有一个,现在已经用完了。我该怎么办?’
小母鸡背着手只顾在地上啄食:‘还能怎么办?’
小花猫说:‘可是这样下去我很痛苦。’
小母鸡说:‘你生活的意义就是为了躲避痛苦吗?’”
她讲完了。
邵慈没有去看她的表情。
他想了想,点点头:“嗯……”
他的反应太平淡了,卢雨雁红着脸问:“你昏迷的时候,我跟你讲的话……你都听见了吗?”
邵慈嘴角一咧,摇摇头。
她生气地拍打被褥,稀粥也溅出来,邵慈连忙做出痛苦的表情。
他隐隐约约听到了不少,那些话帮忙把他从鬼门关口拉回来。这些天她也瘦了很多。她对他不分日夜无微不至的照顾和情真意切的呼唤让所有目睹过的医生和护士感动。
“加油,你一定很快好起来的!”
她握着他的手,趴在床边睡着了。
一觉醒来又是夜里。
昏黄的灯光下,他抽出了手,大汗淋漓。
“你没睡吗?”卢雨雁问。
他的喘息也很粗重。
她用手帕为他擦汗,“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后背痛。”
“严重吗?我去叫医生。”
“不用。是正常的。帮我翻个身。”
他的两只手臂能动弹了,慢慢翻开胸膛一看,汗水已经几乎将床垫湿透。
她用湿毛巾给他擦身子,才意识到问题不简单。他的整个状态和几年前于骨中取弹头时有很大不同。冷汗直冒,脾气也更暴躁,肌肉格外僵硬。
“你还ok吗?”
“好多了,之前下边很痒。可是我的腿还是不能动。我想这样侧着身躺。”
“不要,还是平卧吧,好得快。再坚持一下啊。”
他又熬了个通宵。
他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巨大的痛苦。其实自打恢复意识,背部和手臂的痛楚就在不断加剧。尤其是背部。
邵慈天生对疼痛有过人的耐受力,另外往日在特工资质培习中也有接受疼痛忍耐的特训,以抵抗被捕后敌方刑求。这在训练考核与实战中曾使他受益良多——因此,面对实际上早已超越常人承受极限的神经疼痛,他下意识就决定忍耐到底。他知道痛的感受源自于脑,通过冥想或是转移注意力便可大幅减轻痛感。
但他仍旧难以入睡。
他变换着不同的方法,可是剧痛如同一只巨大的魔鬼章鱼吸附在他的腰背之间,每时每刻。
它就是不停止,就是这么一直疼下去。
每一次行将入梦之际,便被章鱼拉回现实,失望感和沮丧感油然而生,疼痛感变得愈加强烈。
他终于忍不住吊起嘴角,露出牙龈……他看着墙上的挂钟,合上眼皮,准备专心迎接下一场艰难的熬战。仿佛渡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再张开眼却发现该死的指针才走了不足四十分钟。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卢雨雁说,“你的真名叫什么?”
邵慈很长时间也没有回复。
“哈?”她用指甲掐他的胳膊。“回答我!”
“再用力。”他说。
“我生气了,真的。”
皮掐破了。
他示意她凑耳朵过来,“……肖鹰。”
“真的假的?”
他沉默。
“哪个‘肖’?我爸爸名字里也有一个‘萧’字哎。”她小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