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爸叫什么?”
“……你不该问我的真名叫什么吗?”
“嗯?”
“月虎。”她的唇间碰触他的耳廓。
“老虎的‘虎’?”
“嗯。”
“父母给你起的?”
“嗯。我猜大概是希望我能够像一只老虎一样独立生活下去。”
“很特别啊。”
邵慈终于迷糊了一会儿。“这次大概能睡过今晚吧!”他心里这样想着,但醒来一看只过去了两个小时。
是被痛醒的。
睁眼的瞬间心脏便承受着沉重的负担。他生平第一次对疼痛产生了恐惧。
但他始终没有放弃——以他的想法无所谓放弃——与疼痛战斗:被打败,再投入战斗;被打败,再投入;被打败,再投入……
他明白,手术是成功的,那么随着时间推移,痛感就会逐渐降低,坚持就一定可迎来胜利。他认为——常人绝不会这样想——如果能战胜目前的疼痛,世上就不复存在什么真正的恐惧。没有痛苦何来欢乐?他要坚持至最后一刻,享受那份荣光。
卢雨雁望着那不住起伏的胸胁,替他揪心,但也不再多问什么。这么长时间了,不论怎么问,答案必定是“没问题”。
突如其然,一切仿佛停下了。
邵慈一声不吭疼晕过去。
抢救过来后,用药清单上增加了止痛药。
“不要强撑。”谭正川又返回来看望邵慈。“你好歹也喊一声啊,要不是她在旁边没日没夜的看着你,我们都会以为你睡过去了。”
邵慈问:“你不是该走了吗?”
“正要走就听见你晕了。”
他当时根本没料到自己会晕过去,只是突然间失去了知觉。
谭正川问:“里面痛还是外面痛?”
“脊髓痛。”
又拍了一次片子,显示已经没有残余骨渣。
谭正川说:“神经损伤修复是医学界的最大难题之一,即便我认为手术的过程很成功,神经系统的自我愈合也是你身体中最慢的。”
“我还可以站起来吗?”
卢雨雁痛苦地说:“邵慈……”
“我相信是有这种几率的。”
“几率到底有多大?”他问。
“好吧,原谅我之前对你们隐瞒了一些情况。他的状况实际上非常严重……我来手术之前看过他当时的片子,差点就推掉,不想来了。因为几乎没有差别,如果最后我也保不住你的下半身的话。”
“你闭嘴吧。”卢雨雁说。
“抱歉。”
“几率有多大?”邵慈问。
“没有人可以否认理论上的可能性。是的,仅仅是理论上的可能性。我从医几十年,看过几千名病人,奇迹还是有的……只不过你要真的再站起来,恐怕需要最大的幸运和奇迹。”
谭正川看向卢雨雁:“不过,不过——我至今仍然相信这份奇迹是很有可能发生的。江先生(邵慈的化名)想知道几率有多大,其实几率什么的没有多少参考价值。不同的病人情况各异,想要恢复健康的毅力与决心更是不同,又岂能相提并论?我并不是在胡乱安慰两位。来之前我还获得准许,看过江先生早年身体检测的资料。欸,从医这么多年,他是我见过的身体最完美的人。单单是这一身骨架,就真的是堪称完美。真的很可惜……而以我的经验来说,奇迹也往往发生在他这种人身上……拥有强大意志力的人身上。”
她似笑非笑。
“所以江先生你一定要坚持下去,积极配合治疗,包括恢复训练。那可能是个漫长的过程,谁也说不准,主要还是靠你身体的自愈。不过有一点是确定的,无论你最终恢复到什么程度,今后是不能再进行剧烈运动了。”
一周过去,邵慈身体各处如期愈合,但脊柱的病痛没有减轻,下半身依旧没有丝毫触觉。
谭正川返回了上海。
由于痛感太强,只有借助强效麻醉药品邵慈才能得到宝贵的休息。即便如此,痛苦也没有减少很多,只足够勉强睡一会儿而已。若非经历过狙击手的忍耐力特训,恐怕早已精神崩溃了。
注射完止疼药(阿片类)后,邵慈感到心慌、气短,脑袋似乎像个拨浪鼓,又或是谭正川的大耳垂,不自主地来回晃个不停。
事实上他并没有摇头,卢雨雁眼里,他只是在忧虑地发呆。
卢雨雁由于抗拒命令、擅离职守以致海外情报工作受挫,回国后策划恐怖袭击铁路交通;但主动投案自首,态度良好,且未造成人员死亡——车厢被引爆前,所有乘客都已撤离——被军事法院判处十年有期徒刑,缓期两年执行。
她每日依旧充满活力,或许是打算两年后潜逃,又或许,对于疲于朝夕竭虑的特工生活的她来说,两年已是足够奢侈的宽裕。
她为他洗澡剃须,擦屎端尿,喂水打饭,毫无怨言。
他从未想到过她能做到这些,也不希望看到她做到这些。他劝她花钱雇佣护理人员就好,可她却将头发归到耳后,笑盈盈地问他:“我今天漂亮吗?”
“你从来都很漂亮。”
“我是不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
“是。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
“你要永远记住说过的话。”
两人继而口齿交错,舌肉缠绵,互吻了十几秒钟。
她笑了,阳光描摹出金黄的发边,那的确是世间至美的光景。
她又啄了一口,问:“香吗?”
邵慈略显尴尬地笑道:“背都不怎么痛了。”他好像不怎么适应笑容似的,笑起来挺难看。
“你要是再疼的受不了就叫我好了。”她笑得花枝轻颤。
“嗯?”
卢雨雁转身拾起镜子,却又大叫道:“你说谎!”
邵慈吃惊。
她说:“我忘了,都还没化妆呢!”
“你不化妆就已经好看极了。”他觉得脸颊微微发烫。
“哼,化了妆就更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