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露重,他经过点着明灯的偏室,遥遥看到钟煜低头在纸上书写。
笔落声沙沙,远远地从门内传来。
少年神情投入,笔尖在烛火下晃动,留下一个长而深的影子。
院落门前,还立着几个同他对打的木桩,不过月余,木桩上落了好几道深而长的印子。
沈怀霜看了一会儿,没想吵他,无声地走了。
他来到冷泉边,宽去了天青色的外衣,又脱下里衣,半挽起头发,踩着一池冷冽刺骨的水,走向了泉边的最深处。
灵脉尚在修复,他的躯体时而烫得惊人,时而冰冷得不似常人。
此刻身体烫到了极点,几乎让沈怀霜到了难忍的地步。
沈怀霜在岸上宽了衣,合衣入池。
他靠上一块凸石,环手抱着石壁,乌发全然披散在身后,飘飘荡荡。石壁上沁出冷气,低头靠上去时,温度极低,正好可以用来缓解发热的不适。
钟煜从书房里出来,直接到了冷泉边。
他才脱了一件外衣,恍然看见地草地落了件天青色衣衫,他本沉浸在那段心诀中,心绪也磨得没有半点起伏,如天霁时的颜色入了眼,他忽然抬头。
圆月当空高挂,今日正是十五。
冷泉处,沈怀霜睁开眼睛,双目缓缓眨动,开合扇子似的,带着初醒的朦胧,底映着清寒的池。那袭白衣飘荡在水中,他一抬头,下巴上挂了水珠,成珠似地滴落水中,竟如同一尾鲛人上了岸。
双目相对,草虫寂寂。
明月倾斜下来,两人之间,只闻虫鸣。
钟煜踩在地上没有挪动。
他长久地看了会儿,周围声音像陡然放大,那秋日的草虫明明都叫不动了,此时在他耳边拼命喊着。
寒池边,少年蹲了下来,他伸出手,朝沈怀霜递去。白衣在身,他穿着干练齐整,腰上要挂了一道细长的黑腰封,别着的却还是沈怀霜当时送他的那把旧剑。脖颈上,落着勾玉的微芒。
钟煜道:“你身子好些了么。”
沈怀霜瞧上去不大舒服,面色苍白,水珠汇聚在他下巴,滑落过修长的脖颈,流淌过锁骨,汇入池中。
他眼神如常,模样清心寡欲,动了,问了,像一朵开在寒池边的菡萏。挽起的头发半散了,水草似的,在水里沉沉浮浮。
钟煜莫名忽然觉得那滴水像是落在心上,催生了什么东西,让它出土,发芽。
哗啦一池水声。
沈怀霜朝他游了过去,浮在水面上,乌发起起伏伏,贴着消瘦的面庞,他从水底起身,那双眼睛黑白分明,不退不避地望了过来。
他合衣站在水底,薄衫贴着身躯,身形单薄,发丝披散了一半,眉眼有倦容,开口如往常,道:“手。”
那只落着旧伤的手朝他递来。
钟煜目光汇聚在那手上,闻声抬手,递了过去。一段修长指节覆在钟煜腕上,悬空着,替他把了会儿脉。
沈怀霜沉吟片刻:“嗯,你情况好些了。”
钟煜注意力全在他虎口处的疤痕上,垂眸,伸手,一池涟漪激荡。
手背上覆上了一双手,像盖着块玉石。
沈怀霜微微颤了一下,手背上,少年的那双手乍触发凉,久而生温,他注视着钟煜的眼睛,冷泉边寒汽泛了上来,看久了,他只感觉后背紧贴的水汽在蒸发,凉意褪下,他又烫了起来。
沈怀霜才回答道:“我也好些了。”
第54章 喜欢他的一切,他的所有
钟煜垂眸,寒池涟漪晃动,倒映着摇碎的月光。
哗啦池响,水中月光摇得更碎,像落了细碎的鱼鳞。
少年合衣入池,朝沈怀霜走了过去。
那只手触碰在后背上,明明隔着衣服,暖意贴着皮肤,像拈开一朵含苞的春花。
沈怀霜微微颤了一下,指尖相触的余温在背上流连。
钟煜注视着那双眼睛,冷泉边寒汽泛了上来。他看久了,垂下眸子,长睫眨动,目光落在剩下的一缕紧贴着后背的青丝。
他伸手,捉了一下,没捉起来,目光流连在白皙的后颈,手指慢慢下挪。
水流顺着动作,流珠似地往下落。
钟煜拇指摩挲了会儿,收回手,将那一段发绕在了沈怀霜木簪上。
夜风吹拂,那双手的热度攀了上来,碰擦之处,像燃烧起火种,又隐没在皮肤下。
少年无比自然替他挽发,指节停留眼前,莹莹水光落满沈怀霜长睫。好像他们关系就是这样自然,好到可以随意挽发的地步。
冷池的水擦过沈怀霜的鬓发。
额角生着凉意,他抬头望着钟煜,半分没想过躲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