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谈孙翰林胡子一把,那些宗子们刚刚弱冠,就算将官职爵位拿出来一比,孙翰林也被挤得没地可去。
原来徽宗嫌宗室人多,让秦王后代子孙出居西京,太_祖之子孙出居南京,等到靖康之乱,太_祖,秦王的后代大抵能渡江逃脱,只在汴京的太宗一系几乎被倒腾个干净。
那太宗登基本有疑案,听得是“烛影斧声”,血淋淋夺了兄长的帝位,如今被金四太子兀术弄得国破家亡,故野史有云“金兀术乃太_祖之后世,为复夺位害命之仇也”。
那些西京南京的宗子一至,不是嗣王,就是郡王,光爵位就在从一品以上。那南京的赵三官,赵十三,因是濮园一脉,与仁宗皇帝过继的嗣子英宗同祖,未出五服,更是亲近。
濮安懿王的子孙,自弱冠赐名开始,都从正四品承宣使做起,统领一地军政。乱世未定,孙翰林只是个靠嘴文官,哪能和这群权贵抢人,不但没续上弦,还被笑作那癞虾蟆,想吃王妃娘娘的嫩肉哩。
孙翰林落得一身臊,只得沉寂几年。谁知到绍兴八年,那秦桧又成宰相。孙翰林腆着老脸去奉承,谁知那秦相爷听得他毁约不成,嗤之以鼻,叫人棍棒赶走。孙翰林狼狈回府,吓出一身冷汗,想到自家前途未卜,不禁叫起病来。
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那六个庶子没学到亲娘们的纵横之术,反而内耗得厉害。那纵横六妾虽说是群人物,总有迟暮之时。如今满府上下,只有孙嫡女能撑起场子。
这孙嫡女在《春欲滴》原文里也是工笔勾勒的一员。孙虹洁身为翰林院祭酒小姐,才女清高,冰清玉洁。虽说比不上表姨李易安,也称得上才识过人。却因诗会偶遇男主赵裕,两人夺那文魁,孙虹洁小输一筹。
孙虹洁本自恃才高,自创霓虹词体,号流澜文主,谁知被这白衣郎君压制,自是不服。为在下次诗会翻盘,孙虹洁日夜琢磨赵裕的词风意境,谁知没过几日,竟被那粒粒珠玑折服,竟非他不嫁起来。
孙虹洁自此便日夜长叹,竟发了迷症,只说自家嫁给那永安候世子,满嘴胡话。孙翰林见状,又见那满满一屋子闺怨词,只得将这不省心的闺女嫁人。
谁知那永安候世子竟迷上个酒楼王女娘,早忘了孙虹洁何人。孙虹洁求而不得,嫉恨女主王嫣冉,抛去那满身清高,只黑下心来害人。谁知反被马夫玷_污,只得忍辱买了海宁羊肠,嫁给孙翰林的门生李盛李探花。
这孙虹洁被李正室的心腹护住,本就不善宅斗,婚后羊肠之事被小妾暴露。李盛长子血脉不辨,被病死在房;孙虹洁送到庄子上冷落,谁知被佃户马夫盯住,竟当肉妓耍子起来。 如今春欲滴已被改变,李盛还在乡试上蹉跎,听得孙千金人美才高,父亲又是翰林,只有满心钦羡的,自渐形秽不敢仰视。其他人境遇未变,只有李正室的心腹命苦,回家探亲被几个毛贼围住。
本以为是破财消灾,却有个拿火铳的,一不小心走了火,将心腹的脑袋炸个粉碎。那毛贼头埋怨这二弟成天乱搞甚么火器,若是炸了自家兄弟可怎得好。那二弟连连告罪,还说是黑市火器质量不好,白花了银。
因这心腹死了,又没提前安排,后宅暗沉沉地露在孙虹洁面前。孙虹洁被那纵横六妾一顿调_教,好容易挣扎出生天。等到秦相上位,李家有几人起复,那孙翰林立刻捧起嫡女,倒把那六妾骂个狗血淋头。
孙虹洁冷眼看着孙翰林这番作态,倒是不语。孙翰林见这女儿声名远扬,如今宫内缺人,竟起了那攀龙附凤之心,却被孙虹洁劝住:“父亲,前年宫闱内乱,竟一连薨了几个妃嫔。如今金人野心,民间时乱,那宫闱竟不是个机遇之处,还是结交民间豪杰的强”。
孙翰林呵斥道:“你一个女娘家,恁得见识短。那钱尚书的女儿死了,都能换得个二品郡主,你推脱扭捏,莫不是怕了罢。我也不是心狠,只是秦桧那厮与我交恶,如今他是相国,杀几个文臣武将竟无人阻拦。你若不去,这一大家子都要亡了”。
“好虹儿,如今只有郭淑妃,刘昭仪几个,听得颜色与你仿佛,文才却远不如。天下仕子寒窗十年,都为了奉与君王,旧唐的巾帼宰相上官氏,任凭那武后怎样提携,还不是得唐中宗封为昭容,才能在朝堂言语”。
“我晓得你文采不让须眉,只折在后宅又有何用,那李易安还不是怀才不遇。若是你也能振我孙家之名,千百年后,总有个美名流传,比在翰林院沉浮一生的老状元强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1新婚:别称小登科,有诗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2东翁:幕僚对主家的敬称
3《朱子语类》: “徽宗以宗室众多,京师不能容,故令秦王位下子孙出居西京,谓之‘西外’;太_祖位下子孙出居南京,谓之‘南外’。及靖康之乱,遭虏人杀戮虏掠之余,能渡江自全者,高宗亦遣州郡收拾。于是皆分置福泉二州,依旧分太_祖、秦王位下而居之也。居于京师者,皆太宗以下子孙。太宗子孙是时世次未远,皆有缌麻服,故皆处于京师。而太宗以下,又自分两等,濮园者尤亲,盖濮邸比那又争两从也。濮园之亲,所谓‘南班宗室’是也。近年如赵不流之属皆是南班,其恩礼又优。”
☆、第95章 峰回又路转
话说那孙虹洁听得父亲这几句, 心中发冷。那孙翰林见女儿不语, 自以为说服了她, 忙忙去寻幕僚商议了。
孙虹洁见父亲一心攀附,自家去宫闱定是尸骨无存。又想起纵横六妾各种欺压自家, 本以为最差也只嫁个白身仕子, 谁知家里竟是拿自己乞求富贵。
罢, 罢, 想必那钱家郡主也是如此,不知是自家了断,还是后宅手段,自己丧了命,留给家里一场富贵,也算是有心了。
那钱郡主有亲娘, 都被逼而亡,我如今这等境地, 只得自家打算了。孙虹洁一头想,一头走, 不知不觉走到李正室房前。见那旧屋蒙土, 虽是正室居所,却坍塌狼藉,墙皮斑驳。孙虹洁看得酸心刺目, 想起母亲不明不白心悸而亡,流出泪来。
话说那孙翰林本和幕僚商议献女之事,却听得书房外几声响动。等遣退幕僚, 却见六个儿子进来行礼,好几个脸上竟有青紫。
孙翰林见状,虎着脸呵斥几句,那六儿忍不住,先嚷了出来:“爹爹,都是大姐不好,传出甚么名儿,让那等恶人晓得,编出话儿骂我家”。
孙翰林心中奇怪,问道:“甚么名儿,甚么话儿”,那六儿气呼呼道:“甚么‘孙闺秀含羞解丝绦,陶二官夜会鸳鸯楼’的,说的有模有样,还说大姐没元红,要买甚么羊肠哩”。
孙翰林气得脸色发青,“甚么元红羊肠,你姐姐要进宫侍奉官家,家里金尊玉贵地教养,哪来的污水泼她”。
大儿见父亲大怒,忙跪下道:“不是我们污蔑,只是无风不起浪。大妹自小爱争个名头,又是画又是诗,好名声早没了。今天我们兄弟去迎客楼,亲耳听那食客说大妹夜会陶家二官,气得和他撕掳开来,才挂了彩的”。
孙翰林见儿子跪了一地,想要发火却不知向谁,只得骂孙虹洁:“与她娘一样爱作妖,写甚么诗诗词词,也不知触怒哪家长舌,竟编出秽语来”,又道:“我修书一封,寻个老成稳娘,若是元红还在,就立即入宫;若真干了不要脸之事,直接勒死,扔到沟里去,对外就说暴病而亡”。
大儿听得,问道:“爹爹,这等恶名传出,还能进宫么”,孙翰林道:“如今官家惧那金使,朝里秦桧,万俟卨几人掌事,那万俟卨想架空秦桧,正招揽我哩。只要朝里言官哑了声,万俟卨定能举荐我家”。
二儿咋舌道:“竟是那万俟卨,前几日捧着个商贾,闹得南县不得安宁,自家倒捞得金银满盆。只是这等动静,秦相怎不晓得呢?”
孙翰林冷笑道:“那秦厮近年不知怎的,总有人穿他小鞋,连妻房王氏都不留好名,还说他家东窗是大凶之地哩。许那秦厮命有大运,又霸了相位,只是树敌太多,总有人掩他耳目罢” 。
大儿疑惑道:“听得王氏夫人是李易安表亲,总是大妹的表堂姨,怎不劝秦相提携父亲,反放任两家断了亲。”
孙翰林嗤笑道:“自李氏死后,早没了往来,如今他家威威赫赫,哪记得我家。他家既不仁,我也没甚义,等万俟卨夺了相位,自有秦家好看”。
几人商议完毕,鸟兽散去。谁知那书僮被孙虹洁收买,竟一五一十将书房密语讲出。那虹洁听得自家名声被污,父兄只顾讨好万俟卨,气得浑身发抖。
又听得王氏夫人与自家有亲,父亲与秦相交恶,若是将万俟卨之事告知,许能护住自己。自家外祖一系零落山东,并无显官,李易安也因二嫁告夫被撸了诰命,算来算去,只有这个送过母亲新婚礼的表堂姨了。
孙虹洁打定主意,寻个间隙,叫了软轿一径儿去了秦府。那等宰相府,果真好气派,先不提内里的雕梁画栋,只说那攀出墙头的奇花异草,都不晓得是何种哩。孙虹洁虽说读万卷书,却没行万里路,自是不知。赏玩片刻,叹了口气,便让伴随拿银去活动一番。
好容易凭着山东李家的名头,进得相府,却被那丫鬟婆子引到一个偏院。那院里物什齐整,东窗有棵森森的大槐树,两人才抱得拢哩。 孙虹洁见那树甚粗壮,心内纳罕。又见丫鬟婆子都散去,没人逢迎自己,竟是那打秋风穷亲戚的待遇,不免着急起来,忙让随身丫鬟取荷包散了银,才得了句“夫人在内室,娘子先等等罢”。
许是见孙虹洁出手阔绰,才留个丫鬟陪话。起先孙虹洁怕王氏夫人厌恶父亲,没透露自家身份,谁知几次茶水冷暖,过了晌午,正主仍不露面,只得说自家是孙翰林千金,有急事见夫人哩。
那丫鬟听得这句,才出去传话。过了半晌,便有体面婆子前来告罪,带着几个水灵丫鬟,将孙虹洁簇拥到上房。
原来那王氏夫人听得李家后辈来见,以为又是请官求财,便冷落到玉槐院里。听得是孙家外甥女,心中诧异,立时召见。等听到万俟卨之事,便道:“虹娘,你母亲去的早,我竟忘了你。你父亲刻薄寡恩,还送你去那等凶险之地,实是不该。”
“如今你也不必回去,只留在府里,等这等恶徒事毕,定许你个好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