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玢阳王乃是战功赫赫的亲王,他久居地方,深得人心,陛下若拿他的掌上明珠去和亲,只怕地方百姓对此诟病陛下,还望陛下三思念。
炀帝在听得那句“深得人心”时,冷峻的面容沉下,鹰眸一缩,道:“朕乃一国之主,何人胆敢妄议。”
兰子卿听到这明显冷下来的声音,眸底闪过不知名的光,抬袖拱手道:“陛下所言甚是,是臣多虑。”
上方再没有声音,一时间御书房内安静得有些诡异。
半响后,闭目养神的帝王方缓缓开口,道:“兰卿所虑亦有道理,依卿之见,何人出塞为善?”
兰子卿随即应道:“依臣愚见,遣一宫娥足矣。”
炀帝豁然抬眸,鹰眸冷蛰地看着他。
寻常人若被这位冷酷嗜血的帝王这样凌厉地盯着,只怕早已吓得魂飞魄散。
倒也不怪炀帝有如此反应。
炎疆部落虽是蛮夷,但其合聚八荒十二族,力量绝不容小觑。
多年来,炎疆部落屡次犯境,虽不能成大气候,但其层出不穷的花招,扰得炀帝不胜其烦,这一次,炎疆部落主动低头,遣使修缮关系,欲与炀国结秦晋之好,从此罢兵休战,炀国自然乐与见此。 炀帝更是为了表达诚意,欲送朝乐郡主前去和亲。
如今,兰子卿却说,遣一宫娥足矣。
若是第二人说出此话,只怕早已被定了居心不良,图谋不轨之罪。
只见兰子卿长身玉立在案下,如描似画的眉目间一片淡色,不慌不忙地开口:“陛下,炎疆部落并非真正想要炀国皇室宗女,它要得只是我国一个态度。”
“炎疆部落在数月前举兵犯境,殷庭将军率兵迎敌,终在寂谷岭一带大败敌军。炎疆部落损兵折将惨重,兵马粮草更是供给不足,他如今求和,不过是缓兵之计。我国若因此,便将国中唯一的郡主送入疆,只怕非但不能令其感恩戴德,反而要叫蛮夷耻笑,笑我炀国软弱可欺。”
“遣宫娥入疆,一来昭显我国修好之心,二来,他日炎疆部落若不改狼子野心,再生事端,我国只管举兵相迎,而无后顾之忧。”
炀帝阴沉的脸色在兰子卿一番一针见血地利弊分析中,渐渐明亮了起来。
那一双冷蛰的鹰眸中,倒映出一抹紫金身影,眸中凌厉之色化去,转为一片赞意。
炀帝唇角往上勾了勾,笑道:“朕得兰卿,有如恒公得管仲,昭王得乐毅。”
兰子卿清雅的面容陷在阴影中,秀眉微不可察地一跳,淡声道:“陛下谬赞。”
目光不经意往窗外一瞥,恰见不远处的杨柳树下,一道人影,沉步走来。
兰子卿转了转眸,将炀帝案上一叠古蓝色的书册收在眸底,垂下眸时,眸底划过一丝不明深意的光芒。
“臣近日闲读《春秋》,管仲、乐毅之才有如皓月之辉,臣才疏学浅,不敢同日月比辉。”
炀帝笑了笑,“兰卿太过谦了。”沉吟了片刻,又道:“朕记得你一向爱读书,朕前几日恰得了几本珍藏,便一并赐与你。”
曲指敲了敲案头一叠古蓝色的书册。
兰子卿拱手谢礼,拿了书后,退出御书房。
走了百来步,恰与对面迎头而来的人撞了个满怀,手中几本珍藏散落一地。
晁太师被这无端端一撞,撞得额头火辣辣的疼,当下脸色铁青,刚要开口怒斥,却看清那人紫金官袍,眉目如画。
拨到喉咙口的怒气硬生生被压下。
斥责的话没有一句,反而笑道:“丞相,这可真是巧了。”
兰子卿唇边勾了一抹笑意,略有愧疚道:“本相只顾着公事,不料冲撞了太师,还望太师赎罪。”
晁颂因之前司马礼的话,加之李延一案,对兰子卿颇有几分忌惮,但眼下还不是得罪他的时候,便打了个笑脸,演了一场“相亲相爱”的同僚之谊。
“丞相果真不愧是饱读诗书的谋士,到哪里都书不离手。”
晁颂捡起散落一地的古册,瞥了一眼书名,笑吟吟地递给兰子卿。
兰子卿跟着笑道:“哪里是本相书不离手,这些全是圣上命本相授业三皇子的课书,本相既已为三皇子之太傅,只得勉力为之。”
晁颂笑脸僵住。
《春秋》、《史记》、《兵法》……
全是帝王必修之业!
圣上要丞相授三皇子这些,难道已将他视作储君?!
兰子卿眼见晁太师白了脸,眸中闪过一丝幽光,拱手道:“太师,本相走先一步。” 晁太师沉着脸,拱手回礼:“丞相慢走。”
兰子卿临走前,望向高阔澄净的蓝天,有意无意地说:“三殿下这几日流连长醉坊,几次夜不归宿,但愿寻得到他才好……”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长醉坊?
那不是……
哈哈,天助我也。
晁太师心念打定,目光倏地阴狠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