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他也习惯了屏退寝殿中所有宫人,此刻只能独自摸索着找到鞋,向外走去。
他找到书房,只小心地点亮了一盏灯,并取出一张圣旨——以纳米纤维制作、能够储存上千万年的纸页,在上面一笔一划,写下了自己第一份、也是唯一一份遗诏。
假如他意外驾崩,未能交代后事,就着皇长子容禹继位。财政大臣傅定、科技大臣方存仁为其左右辅佐重臣。假如当时容禹年纪小于25岁,亲王容青和长公主容昭可垂帘听政,帮扶左右。
遗诏写到这里,容幽还想要交代如何处置自己的宫廷行走“白汀”。但是握笔想了又想,停了又停,这张诏书上竟写不下“白汀”这两个字。
——一个小小的宫廷侍卫,何德何能被写进传位的遗诏里?
——明亲王当然可以,但是白汀不能。
容幽深吸一口气,手指微微发颤,呆坐在原地片刻。
忽然,书房里又亮起了一盏小而温暖的灯光。
谛明将装着玉玺的盒子轻轻放在容幽面前,道:“怎么不写了,是在找玉玺?”
第115章 送行
6221年初秋, 容幽登基以来, 大朝首次被中断。
因为皇帝再次病倒,这一次情况并不乐观。
御医处通宵灯火,世界各地的顶级医师被一齐征召,帝国各地军事活动暂停,贵族寄子全部召回龙卫二, 皇宫禁军彻夜待命。
几位阁臣住在偏殿, 按律为君王守夜, 因为年纪都不老, 所以还能撑得住。
皇帝不让任何人侍疾, 只肯听御医的吩咐检查和吃药,身边只有一个宫廷行走在照顾。这个时候,他的心情最重要,所以没有任何人提出意见。
容幽开始通体发烧, 龙鳞偶尔在颈侧出现一会儿,心口的疼痛变成了一件令人习惯的事, 甚至没有再引起他的注意。
他日日夜夜地做梦, 时常梦见一些过去发生过的事,还有曾经以为会发生的事。
他恍惚间也梦到过自己做了一个普普通通的注册驯龙师, 然后偶遇了只手遮天的明亲王,又和他谈了一段轰轰烈烈的恋爱。醒过来的时候,他对床边的谛明笑道:“你为什么怎么都不肯放过我?”
接着容幽意识到床边的谛明没有戴面具——自己还是在做梦,梦到的是当年的明亲王。
而明亲王站在龙血形成的血泊中,说:“小幽, 为什么你对天下都温柔,只对我一个残忍?”
容幽于是又惊醒,这回是真的醒了。
床边的谛明捏着他的手腕,说:“又做什么噩梦?”
容幽虚弱地说:“你又把我吃了。”
谛明戏谑道:“不是美梦吗?”
这时的容幽已经没有精神和他吵嘴了,只是侧躺在枕头上,眼神专注地看了他一会儿,说:“给朕端茶递水来。”
谛明起身给他喂了两口水。
容幽一脸满足道:“我老婆从没有这样乖过。”
谛明笑了起来,也没有反驳他,说:“我帮你把项链摘了,睡了这么久,也不嫌硌?”
他指的是容幽一直贴身挂着的项链,上面串着两人各一片护心鳞。容幽的黑色龙鳞很小,而谛明的青色龙鳞又大又亮。
容幽说:“不给你,我要带走。” 说完,他也意识到自己这句话充满了死气,便补充道:“等你不在的时候,我要藏起来的。”
正午时候,谛明是不在的。
因为外面轮值的阁臣会进来给皇帝读一天的奏章,汇报一下帝国里发生的事情,顺便侍个疾表达一下自己的忠心。
今天轮值的是财政大臣傅定,他也是皇帝的老朋友了,坐在床边翻了翻内阁准备好的文书,说:“全都是好消息,陛下想要听哪个?”
容幽嫌弃道:“朕都做了二十多年皇帝,还当朕是愣头青。这种东西,不听也罢。”
傅定便在床边静静坐了片刻,说:“陛下。”
容幽等了一会儿,只感觉头晕目眩,还是没等到傅定要说什么,便道:“什么?”
傅定走上前,将容幽扶起来一些,然后半跪在床沿,用毛巾为他擦拭鼻血。
这时容幽才意识到自己在流血,说:“没什么感觉,叫御医吧。”
御医很快来了,同时来的还有几位皇室成员。
容禹来得最快,甚至顾不上风度礼仪,三步并作两步地到了皇帝床前。
这时候的容禹也成年已久,为皇帝分担过不少政务。这些天皇帝病倒的时候,主持朝政的便是容禹。按律,他身为皇太子是可以在御座上主持小廷议的,但他坚持坐在御座的下手位置,表达自己仍是皇帝的臣子在做事。
可惜这时,皇帝已经昏睡了过去。
容禹静静坐在床边,目光自然而然地流露着悲伤。而他妹妹容岚已经哭得不行,只能躲到侧殿去避开人,因为皇帝向来疼爱这个小女儿,从不舍得看她流泪。
长公主轻轻伸手放在容禹肩上,说:“人皆有时,你要做好准备。”
容禹抿了抿嘴,没有说话,侧过头去看御医。
只见容青和御医站在一处,听完御医们说的话之后,眉头紧锁,再没有舒展开。
容幽在迷蒙间突然醒了几次,他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可能命不久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