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合欢(五)
那个被唐季雄抢回来的刚烈女子姓顾, 名字叫小圆, 乃是江州城西一户人家的女儿,自小便生得玉雪可爱, 她爹抱着她出去时, 总得意的与旁人道:“这可是我的一口好酒坛子。”
江州风俗,女婿来岳父家走动,每次必然要提上美酒, 故此顾小圆之父那话里头的意思便是,他这女儿肯定能找个好人家。
顾小圆上头有两个哥哥,下边还有一个弟弟,她二哥在四岁时在街边玩耍,被一匹惊马踏到, 踩坏了腿骨, 从此落下残疾, 没办法做事,故此一家人靠着她父亲和长兄在外边打点零工来支撑, 日子过得实在是紧巴。顾小圆从小便知道家中艰苦,到了七八岁的时候就开始跟着母亲学着绣花, 平常做了家中杂务便拿着绣花绷子绣手绢, 多多少少能卖几个钱来补贴家用。
到了顾小圆十二岁上头, 她爹娘起了要将她卖了的想法, 她大哥要娶妻,可是家中实在拿不出聘礼银子,想来想去, 只能将主意打到顾小圆的头上来。顾小圆得了这个消息大哭出声,向爹娘保证一定多多给大哥挣娶媳妇的银子,只求不要卖她。
顾小圆的二哥素来心疼这个妹子,听着说家里要卖掉她,生死不肯,牙婆来的时候竟然跟疯了一般用手撑着地爬过去要打那牙婆,顾小圆也抽抽搭搭的躲在她二哥身后不肯露脸,争执了一番,就连牙婆都觉得心里头难受,向顾小圆的爹娘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你家这丫头去了别人家只怕也不会安生,不如就留着她在家里头罢。”
等着牙婆走了,顾小圆的爹拿着鞭子将顾小圆抽了一顿:“要想不离家,以后每个月至少要挣半两银子出来。”
顾小圆含着眼泪答应了下来,日日夜夜拿着绣花绷子在手里不敢有停歇的时候,她二哥在一边给她分线穿针,还让她教他绣花:“我学会了绣花,多多少少也可以帮上些忙。”
就这样,顾小圆总算逃脱了被卖掉的命运,可是万万没想到今年十五岁上头却遇着这一场劫难。
那日她拿着绣好的帕子赶着朝杂货铺子过去,还刚刚走到铺子门口,便遇到了唐季雄。
唐季雄刚刚从酒楼里与几个狐朋狗友喝了不少酒,正是醉醺醺的时候,见着面前走过一个水灵灵的姑娘,唐季雄脑子一热,伸手便去扯顾小圆的手。
顾小圆惊呼一声,赶紧侧身朝旁边走开,却被唐家几个狗腿子拦住了去路:“姑娘别走,我们家公子想和你话。”
“我又不认识你家公子,也没什么好说的。”顾小圆有些心慌,想要从那几个家仆身边擦身过去,可却被他们拦着无处可逃,眼见着唐季雄的手又伸了过来,顾小圆又惊又惧,急乱之中抓住唐季雄的手狠狠的咬了一口,将唐季雄咬得嗷嗷乱叫。 这一口,彻底激怒了唐季雄。
“给我把她带回去!”
“公子……”
几个家仆吃了一惊,虽然跟着公子做过不少混账事儿,可抢姑娘回府这还是第一遭,众人有些犹豫,站在那里不敢动手——毕竟这可是良家姑娘,不是花街柳巷里的姐儿,公子逗弄下她,哪怕是摸摸小手什么的,可也就仅限于此了。
“怎么怎么了?小爷素日给你们的银子还不够花还是咋的?还是说都想卷铺盖滚蛋?”唐季雄满口的酒气,醉眼朦胧,见着街边的人正在指指点点,火气越来越大:“我们家有的是银子,抬个姨娘什么的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抬姨娘?几个家仆打量了一眼顾小圆,见她穿着粗布衣裳,上头还能见着补丁,心中暗道肯定是穷人家的姑娘,公子抬了她做姨娘,或许她家里还会感激涕零哪,当即也不多想,拽着顾小圆便回了唐府。
顾小圆哭哭啼啼的被拖走,有识得她的赶紧去给顾小圆的家人报信,顾小圆的爹顾全福听说听自家女儿被江州花市唐老板的儿子抢走了,咧着嘴笑了起来:“我们家小圆还真是有造化的哪,能被唐家的三公子给看上。”
来报信的好心人目瞪口呆:“老爹,难道你不想着去救救你女儿?”
“我自然要去告状,那唐家的三公子怎么能这样无法无天!”顾全福兴奋的搓了搓手,走到街口去找那专替人写状纸的卫秀才了。
唐家有的是钱,自己写状纸去告唐三公子强抢民女,唐家自然会花钱来摆平,这样就能得一大笔银子了,至于女儿顾小圆——给唐三公子做妾没啥不好的,吃香喝辣,穿金戴银,这可是她前世修来的福气。
卫秀才给顾全福写好了诉状,顾全福拿着状纸直奔江州城府衙,一路上抹着眼泪口里大声吆喝:“还我苦命的女儿哇,唐家花铺那三公子真不是个人咧……”
唐季雄抢了顾小圆回家,唐夫人被唬了一跳,慌忙赶着去了儿子院子:“雄儿,你怎么能抢人家姑娘回府?快些将姑娘送回家,给人家些银子把事情摆平了。”
回答她的,是唐季雄的鼾声,一阵高过一阵。
唐夫人站在儿子床前看了一会,见着他没有醒来的意思,又不忍心去将他拍打叫醒,这边三儿媳沉着一张脸,在旁边屋子拍桌打椅的在骂个不停,听得她脑袋都快要裂开,只能赶紧打发人去给唐知礼送信:“让老爷快回府拿个主意。”
家仆得了唐夫人的话,赶紧拔腿朝唐家花铺奔了去,跑到那里没寻到唐知礼,说是一早去苗圃那边看新开的牡丹花去了。那家仆又赶紧雇了车去江州城南十多里之外的唐家苗圃,跑到那里又没见着唐知礼——早有人报信过来,说有人去江州城府衙状告唐季雄强抢民女,唐知礼已经赶回去处理这事儿了。
旷知府接了顾全福的状纸,有些为难,这唐知礼是江州城的大花商,逢年过节总是会给他来拜码头的,现在他那儿子做了这等事情,自己想要维护一下,可又觉得于情于理都没办法开口。
好在这顾全福其实并不是真想来给闺女喊冤,跪在那里干嚎了几声以后就没了动静,旷知府将状纸看完,眼睛扫了下那个跪着的人,见他脸上没有一丝泪痕,看起来是在干嚎几句而已,心中有了些底:“朗朗青天,竟然还有这般无法无天之徒,真是令人气愤!顾全福,你且放心,本官一定会为你主持正义。”
顾全福张大了嘴巴,眨巴眨巴眼睛,他可没想要将唐季雄怎么样,他只是想要从唐知礼手里多拿些银子哩。旷知府看他那模样,更是知道了他的意思,心中暗道这刁民不去唐家谈条件,却跑来江州府衙告状,这不分明是想让自己开口替他多讨点银子么!
好在唐家家大业大,给个一二百两银子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旷知府看着愁眉苦脸走进来的唐知礼,暗自决定,素日里唐知礼没少打点自己,这次也该回报一二。
苦主只存了要银子的心思,这事情就很容易办了,旷知府将惊堂木一拍:“将那唐季雄给我捉拿过来!”
衙役们得了那个拘人的签子,跑到唐府,将那酣睡如猪的唐季雄抬到了公堂上来,旷知府也没有让人喊醒他,指着躺在地上的唐季雄痛斥了一顿,三言两语就将案子给判了,唐季雄收监酌情判刑,顾小圆由顾全福领回家去。
“大人,就这样了?”
顾全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唐季雄判不判刑跟他没关系,最最重要的便是他没捞到银子!
“你还要怎样?”旷知府很不高兴:“你状告这唐季雄强抢民女,本官已经与你主持公道,这唐季雄自然会依着律例判刑,你难道觉得本官还判错了不成?”
“不不不……”见着旷知府沉了一张脸,顾全福唬得全身打颤,心中只觉是哑子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只是想让唐家多给他一点银子而已,唐季雄判刑他捞不着半点好处,还欠着那写诉状的卫秀才一百文钱哩!
“那这般结案你可满意?”旷知府手里拿着惊堂木,高高举起,看那个样子,就要拍了下去将案件给结了。
“旷大人,我有话说。”
跪在那里的唐知礼开了口,望着躺在公堂上挺尸的儿子,又羞又气,自己忙着挣钱还要忙着替大司农大人做事,却疏忽了儿子的管教,可真是得不偿失,有这样一个逆子,自己这一辈子都要负担重重,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唐老板。”
听着唐知礼开口,顾全福心中升起了一点希望:“唐老板,你儿子将我女儿抢走了,即便是送了回来也坏了名声,这叫她以后怎么嫁人啊!” “这位兄弟,实在对不住,都是我疏于管教,犬子胆大妄为,让你家闺女受惊了。”唐知礼长叹了一声:“只是我那夫人身子不好,若是得知犬子要入狱服刑,只怕禁不住这份惊吓,故此……”
“唐老板,咱们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听出唐知礼的口气似乎有花银子了结此事的意思,顾全福又惊又喜,直将坐在公堂之上的旷知府抛到了一边,爬行了两步挪到了唐知礼身边:“咱们商量商量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