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玖摇摇头:“他什么时候心情好过,舒雪,这些天他也用这种态度对你?爱答不理的。”
“没有没有,他只是刚才,突然心情不好。”
“谁无缘无故心情不好啊,抑郁症还有症结所在呢,你们吵架啦?”连屿攀着黎玖的肩膀,一脸好奇。
“没吵架,只是……我没顺着他。” 黎玖瞬间有些恼,“没顺着他就是这个态度,以后还怎么生活?舒雪,你们之间发生了多少事我都知道,要是你不想勉强……可以离婚。”
连屿皱了皱脸,不敢说话。
李舒雪模模糊糊回应:“我想想……”
于是当天晚上,陆正衍从连屿口中再度确认,李舒雪想离婚。吃晚饭他留她在自己身边睡觉,李文高的情况稳定以后,她已经接受过一次他这样的要求,那次她小心翼翼地躺在他身边,怕碰到他的伤口,安静地睡了一晚。
可是今夜陆正衍不管不顾,非要她靠得很近,近到她会压到他的伤口,她抓着他的手臂大声制止他,“陆正衍,你怎么了?”
他急促地喘,双眼紧闭,“李舒雪,我只是在想,你什么时候才爱我……?”
李舒雪沉默良久,帮他重新躺好,翻身下床去:“你好好睡觉,医生说你要多休息,我还是回小高的房间睡。”
门关上了,李舒雪已经彻底不怕他,能就这样自然而然地漠视掉他的问题了。
一周以后,罗晚玉派人来量李舒雪的身,预备让设计师赶制婚纱,陆正衍先她一步见到了设计师,遣走了他,自己拿软尺给她量了一遍,骗她说:“做宴会礼服用的,要多备几套。”
量身时他没了往日那般无忧无虑的情致,没完没了地吻她,吻到李舒雪担心他会做点什么把自己再弄伤,可是他没有,得到所有数字他便停了下来,认认真真把记录数字的纸迭起来,连同尺子一同给了齐盛。
在李舒雪不知情时,属于她的婚纱正被一点一点细致地做出来,还有他们的婚戒,在三月中的时候送到了陆正衍手中,他却没给她,甚至藏起来,都不让她知道。
他和李文高都出院了,在家休养李舒雪的睡眠好了很多,眼下的乌青很快消失了,在屋里忙前忙后,陆正衍好奇她在忙些什么,于是有时会坐在书房里盯着监控里她的背影。她提着一个篮子,在澜院的院子里拔草,不知疲倦。
晚上他问她手怎么是绿色的,她笑笑:“院子里的草才长起来了,这时候拔掉好些,等夏天就不好除了。从岐山带回来的那几颗石榴树都长得很好,就在后面,你看了吗……”
“不用你做这种事,有专门的园丁,以前他很少来是因为我不想他们看我们相处。”
她垂眼,“举手之劳,不麻烦。”
“一整天叫举手之劳?”他拉着她的手去水龙头下用温水冲洗干净,再拽着她去以前的屋子里坐下,翻出那几管护手霜想给她抹,可一拧开盖子,他猛然想起来:这些护手霜都过期了。她当宝贝一样舍不得用的东西,已经过期成为一堆垃圾。
“过期了,再买吧,你喜欢什么味道的?”
李舒雪勾唇,接过护手霜挤了花生大小一粒,手背相蹭徐徐抹开,“又不是吃的东西,没那么容易过期,你闻,味道都还和以前一样……”
陆正衍的心在渗血,问:“小舒,你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
“什么话?”她笑起来,“我没什么话跟你说,还是你有话想对我说?”
“没有……”
“好。”李舒雪抿着嘴巴点点头,拿起那管过期的护手霜上了楼。
又过了几天,罗晚玉让人送来十几款婚礼请帖,陆正衍选了一款,下午送来一小箱空白的,等着他写,他一个人闷在书房里写了三天,只剩下一张空白的,他合上装请帖的箱子,手指在空白请帖上轻轻摩挲,所有的宾客都写尽了……
他起身走到窗边往下望,李舒雪戴着一顶巨大的遮阳帽,弯腰清扫着石板上的落花,她一刻也不肯闲下来,更令他害怕的是,李舒雪没有出门找工作。她说过会在市找一份工作,稳定地生活,可是这些天她连门都没出,工作的事一个字也不提。
他回到书桌上,提笔在空白的婚礼请帖上写下一个人的名字:李舒雪。
他的鼻尖顿在“雪”字的最后一笔,写过无数遍的客套话却不是对这个人讲的,所以他不能往下再写,收起笔,卡片上只留了一个名字,再无其他。
他将卡片收起来,压进自己常看的书页里,锁进了抽屉里,一同被锁进去的还有他们的婚戒,这些都是不能给她的东西,他没有勇气拿出手。
端起那箱婚礼请帖,他下了楼,穿过院边的走廊,她朝他喊:“你去哪儿?”
“去送点东西。”
“送到哪儿去?”她似乎很好奇,朝他走过去,“什么东西?重不重,你拿得了吗?” 他牢牢抱着箱子不愿给她展示,“不重,就送到门口,给齐盛。”
“哦……他怎么不进来拿?我还以为你要出远门,天热了小心伤口感染,医生说你还要养一些日子的。”
他很勉强地笑了笑,忽然想把箱子里的请帖都烧了,反正也用不上。
“我怎么记得上周医生说我拆线以后就没事了,怎么还会感染……”
李舒雪扯了扯帽檐,呆呆说:“哦……那是我记错了,你,你好了。”她转过身去,样子有些失魂,弯腰继续打扫,可是腰突然痛起来,她干脆蹲下,眼皮忽然烫起来,她转了个方向,躲开陆正衍的视线,用手一瓣一瓣地捡拾花瓣。
陆正衍把请帖交了出去,他不想回家,让齐盛带他去了俱乐部,许久没有出现,这里热闹如故。时间还早,连屿接到他的电话还在路上,他刚随便找了个角落坐下,便有不识趣的新人sub和他搭讪。
ub快人快语:“先生,您收奴吗?”
“我不是你的先生。”他恶狠狠地瞪那个sub一眼,一口干掉一杯烈酒。
“先生,您酒量好,人冷漠……完全是我喜欢的类型,可以留个电话号码吗?”sub锲而不舍,陆正衍准备走人。
“哟!这是哪位大老总被我们新来的小可爱勾搭啊?”
连屿笑嘻嘻地凑近,啧啧地捏一把sub的头发,“我说你,去找个喜欢男人的勾搭,这个这么直,看不出来啊?”
ub撇撇嘴,无趣地走开了,“……试试又不会死。”
“你怎么回事?伤还没好就喝酒,不爬烧烂你的皮啊?”
陆正衍坐直身体,“不喝不行。”
“为办婚礼的事情发愁呢?阿姨不是包办婚礼吗,上回说也可以帮我办,给我吓的,连忙说我的事哪敢劳动她老人家……”
“不是婚礼的事,是新娘的事。”
“怎么,你一层皮都让前夫剐掉了,还没成?且不说皮了,那一刀挨下去,我问医生了,你幸亏是运气好,再稍微倒霉一点,就死在荒郊野岭了。陆正衍,让你追老婆,没让你这么追啊……”
他喃喃低语:“那一刀是我自愿挨的,当然有分寸,致死不至于。”
“什么?自愿?你个傻逼。”连屿连连摆头,唉声叹气,“那你该转身挨,要挨在心脏上,李舒雪的痛点上,要那样她早就原谅你了,不痛不痒插在肺叶上算什么……白挨了吧。”
“不算白挨。”
“唉……这些日子她倒是没走,儿子好了也没走,还住在澜院的吧?她说什么时候走了?”
“她什么都没说。”
“没说?没说你喝什么酒啊,你去问她啊,有什么事你就问!哦,你在这边准备婚礼,她可能要一走了之,我说你俩各自在唱什么独角戏呢?真是……有孩子了还这样吗,我一直以为有孩子的情侣能成熟一点,现在发现你还不如我呢……我有什么事都问,问得她不耐烦不能不告诉我为止。你就缠着她,死皮赖脸一点,她那么爱你,还能狠心把你赶走啊?能赶走你她早不在……”
陆正衍的胃在灼烧,酒精开始在血液中流窜,他浑身的皮肤都在发烫,尤其是那些没愈合的疤,烧灼得难受,他有些走神,“爱我……爱我她就不会走,可是她要走了。”
“你自己数数自己都做了什么吧!老实说我还不知道全部,都觉得你比那些渣dom还狠,他们和sub玩的是情欲游戏,你和李舒雪玩的是什么?情感游戏!把感情当游戏,诛人诛己坏心肝,简直造孽啊!你被我姐一个人打击了一回就不信别人的爱了啊,那我只能说,你真倒霉,李舒雪更倒霉,我现在都特同情她……”
“欸,欸,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有,别我白说这么久了吧……”
陆正衍趴在吧台上,连屿用手推两下他的肩膀,没什么反应,他拍脑门骂一声:“完了……”
他把死沉的男人抗到车上,一边驾车去澜院一边给陆家的家庭医生打电话,等到门口时,他把人甩给门口两个保安便想赶紧溜走,可一旁看戏的小鬼头叫住了他,“连叔叔,陆叔叔怎么了?”
“小文高啊,呵呵,他就是酒喝多了,等下医生来给他看看很快就好了。”
“他怎么了?”李舒雪上前摸了摸陆正衍的脸,“怎么这么烫?喝醉了还是……发烧了?” “别担心,医生在来的路上了,我们扶他进去休息休息就好。嫂子……你别担心啊,他没事,这么多刀都挨过来了,一杯酒不碍事。”
李舒雪心刺痛了一下,等陆正衍躺在客厅沙发上,她在厨房手忙脚乱地找煮醒酒汤的食材。连屿焦心地在旁边守着,不是焦心晕眩的陆正衍,是焦心自己什么时候能脱手。
醒酒汤煮好,她连忙端过去,医生也来了,看了他的伤,连声叹息,“有什么事不能解决,陆总怎么非要喝酒呢?唉……伤身呐……”
“医生,他的伤口有裂开的吗?”
“那倒是没有,陆总的伤都愈合得差不多了,虽然还没好全,但是也不会轻易裂开的。”
“那就好……麻烦您还来一趟,不是什么大问题。”
“没事没事,就是连少爷催得这么急,我吓得一身冷汗。既然陆总没事,那我们就走吧,请您放心,我都仔细检查过了,陆总就是普通醉酒,麻烦您照顾了。”
连屿忙搭一句:“麻烦嫂子了。”
“那你们慢走。”
两人走后,李舒雪让李文高早些睡,等醒酒汤凉了,她再把他搀扶起来,在他昏昏沉沉时一口一口喂给他喝。
“怎么喝这么多酒?应酬吗?”半碗下去,他能睁开眼睛了,她问。
“……不是。”
“陆正衍,我突然记起来,有一回我高烧,你给我喂过药,还给我打退烧针,那天晚上你走了以后钟敛来过,我还以为是他喂我吃的药,现在想了想,一定不是他。”
陆正衍恍惚了一下,似在回忆。
“你把我关着,把我关病了,再给我治病,我怎么可能不恨你啊……”她放下碗,站起来,陆正衍看向李文高门口放着两个行李箱,他开始心绞痛,“你要走了?”
“你的病好了,我们该……”
“没有什么是该不该的!”他忽然很激动,“如果我不准你走呢?”
“那我更要走了。”
“如果我准你走呢……?”
“那我不能不走了。”
他闭上眼,痛苦的滋味在眉心扩散。
“如果我请求你,不要走呢?”
李舒雪抓着膝盖,望着他,遗憾地摆摆头,笑了笑:“你不会。”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拽着她上楼,李舒雪以为他想做了,垂眼跟上,可他把她带到了书房里,他慌忙地找什么东西,把书桌都弄乱了,终于找到一把钥匙,单手哆嗦着一开抽屉的锁,几次三番打不开,李舒雪劝说:“算了把陆正衍,有什么想给我看的,明天我走之前,也能看完,不用着急。”
他捏紧她的手腕,终于把钥匙插了进去,拧动锁芯,一把抽开抽屉,她看见一只戒指盒子,心中了然。
“求婚吗,要送我戒指吗?”
陆正衍把钥匙扔到一边,拿起戒指盒打开对着她,“是,就是送给你的。”
“里面还有男戒。”
“这是一对……结婚戒指。”
李舒雪捂住脸,“那不适合了,陆正衍,我们都要离婚了……用不上的。” 他好似没听见,继续说:“还有一副请帖,我也想给你。”
“什么请帖?”
他把帖子递给她,满脸落寞。
“结婚请帖,我和你的婚礼,在四月六号,十全十美的日子。”
李舒雪双手颤抖不止,打开请帖,里面只有一个用漂亮的钢笔墨水书写的她的名字而已。热泪从眼角滑过,头顶的灯照着她的名字,李舒雪迅速合上帖子放在自己胸口,哭音难抑:“这个……也用不上的。”
陆正衍木着脸把戒指盒递给她,两手空空,一直看着她泪流不止,大量的酒精还存留在他的体内,让人不明白他绯红的眼眶是因何缘故。
“那我的道歉呢,有用吗?”
李舒雪不敢回答。
“李舒雪,如果有用,你就什么也别说。”
李舒雪什么也没说。
他明白了,却也哑声了。李舒雪等着等着希望便寂灭了,摇着头苦笑,“算了吧,陆正衍,以后好好照顾小希……”
“我知道你想听什么。”
“不用了,你不是真心想说的。”
“李舒雪,你至少听一听再分辨。我骗了你那么多回,你都没分辨出来,所以我怀疑你也分辨不出来我现在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万一你因此不信我说的话怎么办?所以你要先答应我,你相信我说的话,不把它们当成玩笑话。”
“我相信了你你再骗我怎么办?”
“那我就不能说,因为你不信。”
她无奈至极,“那你说吧,我答应你,相信你,反正大不了再被骗最后一个晚上……”
“好……”他双手握成拳头,酒精使他无力,嗓音微哑:“我骗了你李舒雪,我骗你说,先生爱你。其实……是我爱你,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爱了,爱得发疯。”
李舒雪身形微踉跄,后腰磕了一下椅子。
他垂眼:“我只是天性卑鄙,不是冷漠无情,你怕我的时候看不见真正的我,所以我只能装失忆让你先不怕我,你后来确实不怕我了,又爱上了我,做了我的妻子。可是我们不能永远不面对过去,所以一回来我就不得不打碎我给你的梦,但其实你再仔细看看,现实就是梦,我就是你嫁的那个人。”
“你总说我演得好,但是你再仔细想一想李舒雪,我哪里演得好,我演得好还经常让你生气?如果我想再演得好一点,我会温柔得像另外一个人,我会让你会更快地爱我信任我,可我就要你爱真正的我,我不要去造一个别人给你喜欢!我会嫉妒。连你对先生许多不切实际的幻想,我都嫉妒。”
“你说我是疯子,我告诉你我不是,我很清醒。”
李舒雪眼睛涩痛无比:“那你真心对你做过的事感到抱歉吗?如果再来一回,你还会那么对我吗?”
“说好了今晚不骗你,那我告诉你实话:如果再来一回,我只会更聪明一些。”
她痛心到头晕:“……所以你还是会做那些事?”
“如果能把你骗到手的话,我什么事都会做的。”
“你还要把我关起来吗,还要逼迫我怀孕吗……?”
“那些手段是我愤怒之下的决定,我现在也许会更聪明一些,会用别的手段把你留下,我会一次又一次骗你爱上我,直到你不能发现最后一次骗局的真相,永远停在骗局里,永远留在我身边。”
“你混蛋……”李舒雪失声痛哭,他上前拥住她的肩膀,“小舒,我为你受过的罪感到抱歉,我不该关着你,不该逼迫你怀孕,我道歉后悔是因为我让你难过,但不是因为悔恨我做过那些事,如果我没做过,我们早就缘分尽失,我别无选择……”
“所以你看见了,我再也没关着你,我会温柔一些和你说话,你喜欢的方式我能接受的我都可以尝试,只要有效果。” “今天你要走了,如果求你留下有用,我也会尝试,尽管我很不喜欢,但是你真的要走了……为什么一定要走,为什么不能留下来,我们的日子过得这么融洽,现在我连你没那么爱我我都能接受了。李舒雪,你和我在一起永远是赢家,这样说你开不开心?”
“我是赢家……?”李舒雪抓着戒指盒子砸他的肩膀,“陆正衍,你见过像我这么失魂落魄的赢家吗,我明明,把什么都输给你了……到现在连你一句真心的忏悔都得不到,你还说我是赢家?那我想把这个赢家给你当,你尝尝获胜的滋味吧陆正衍……”
“我说的全部都是真话,我很抱歉伤害过你,我不会再做那样粗暴的事,但是我不羞耻更不后悔我们有那样的过去,没有那些过去我们连现在都没有。如果这还不算真心的忏悔,我就该在山上被钟敛一刀刺穿心脏。”
李舒雪难受地闭上眼睛:“别说那些话……”
“李舒雪,很抱歉我不能说你想听的,因为那会是谎言,就又成了你不想听的了……我请求你留下,是我的手段,也是我的真心。如果你永远只能看到我狡猾的一面,看不见我的真心,那会是我的遗憾。”
她早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会说什么样的话,他没说任何卑微的求饶话,她却能百分百确定他至少这次没有撒谎,没有玩弄她。她的泪逐渐流干,好像陷入了大雪后的寂静世界,情绪缓缓归于平静,她轻声说:“我才一个多月没说爱你……”
他抱紧她:“那你不爱我已经一个多月了。”
“不是很自信吗?”
“信你爱我和不爱我,是同一个方向的自信,稍有偏差,我就会滑到另一个轨道上去。”
李舒雪有万般的无可奈何,痛苦地叹息两声后,她抱住他的腰,“你的骗术很好,我爱你的两回,哪一回都没能逃脱。”
“那你会原谅我吗?”
“不会,你都不认错我怎么原谅,我会永远怪你。”
“那你能……留下来怪我吗?”
“不留下来怪,你感觉不到。”
陆正衍的胸口灼烫,呼吸艰难,他又越了轨,滑向了那条坚信李舒雪爱他的轨道。
“只要你留下来,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你知道我不会惩罚人,所以,这句话是真心的吗?”
“不是,是为了留你才说的漂亮话。”
“那这句呢?”
“是另一句漂亮话,显示我的坦诚。”
李舒雪自嘲,从不幸误入他的无解迷宫开始的第一步,她就注定被囚禁于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