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满脸慈蔼之色,一副为孩子殚精竭虑的慈母心肠。
“衡哥若是回去住段时日,至不济他两个兄长还可以在课业上指点一二,总比他一个人关在屋子里独自摸索的好。我来之前,徔哥已经把他往日的功课收拾出来,说全部留给衡哥做参考。老大老二虽至今没有中过举,但总见过科考的大场面。”
这话说得可圈可点,连张老太太都不好反驳什么。
她心肠一软正欲答应,脑中却掠过汪氏昔年对顾衡的种种无视行径。还有去年龙舟赛叶瑶仙跳水之后,汪氏口口声声大骂顾衡是丧门星时的刻薄模样。如今正是孩子要紧的时候,这篱笆墙可千万要扎紧了。
这样一想后顿时心硬如铁,冷着脸推辞道:“衡哥从小在乡下住惯了,再说我也舍不得他离我左右……”
正要往下说时,一直老实站在一边的顾衡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臂轻摇,眼中还有一道不容人忽略的孺慕和胆怯。
“眼下农忙已过田间无事,祖母不如陪我一起到莱州城里住一段时日,也好让老爷太太在您面前尽尽孝道。难得……太太对我如此关怀备至,我也正好跟大哥二哥请教一下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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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看戏
听得顾衡一口答应, 揣着异样心思的小汪氏顿时喜出望外。好似生怕他反悔一般, 迭声吩咐带来的几个下人过去帮着收拾行李。
汪太太见今日过来的目的顺利达到, 不由对能干利落的二儿媳投过赞许的目光。
心想顾衡的性子从小就古怪难以琢磨,在他面前动辄得咎。但顾徔说过, 这人天生就对母亲有一种孺慕之心,若是对他温言相对说不定能起奇效。眼下看来,这道怀柔的招式果然用的不错。
见一切尘埃落定,她性子里的颐气指使又开始冒头。
抄手站在大堂中不满道:“衡哥, 不是我这当娘的说你。祖母年岁日渐大了,家里的有些事你这个男儿就应该有担当,你看这一团乱糟糟不成体统的样子。还有那个叫小虎的小厮一口一个少爷,难道他不知道你在顾家排行第三吗?”
小汪氏原本袖着手在一旁看仆伇们忙活, 这时候也凑过来细声劝道:“按说这话不该我这个当嫂子的来念叨,可我听说三叔你收留了武馆的钱家父子。衙门里虽然以无据给钱馆主销了案,但毕竟涉及杀人命案,咱们平常老百姓还是不要沾惹这些是非的好!”
汪太太连连点头,满脸赞许道:“可见是嫡亲的亲人才说这种扒心扒肺的话,等你到了城里安顿好,回头就找个由头把这父子俩赶出老宅。”
一直老老实实站着的顾衡一脸作难,“这钱师傅父子俩是祖母做主收留下来的, 她老人家心善性情又固执。若是知道我把人悄悄赶走, 只怕回头就能喷我一脸唾沫星子!”
汪太太想起婆婆的泼辣也不由悻然, 就有话没话的抢白道:“那边的院子大小有限, 要带哪些人你心里千万要合计好了。同茂堂上上下下都忙得很, 根本不会养一个闲人。”
怎么又呛起来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千万不能再节外生枝。
小汪氏赶紧上前描补,“太太就是个直性子,明明是关心的话说出来就是不中听。同茂堂从上到下几十口人都是有分工的,就是我家二爷不读书的时候,偶尔也会到前面帮忙。一来学点东西,二来可以换换脑子,毕竟医药二字才是咱们顾家传承百年的根本。”
这话说得敞亮大气,顾衡不由对这位二嫂刮目相看。心想不愧为一县主簿的女儿,说话做事都有自己的主张。只可惜顾徔身后靠着这么一门好岳家,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什么象样作为。
顾衡激赏的目光,小汪氏自然是看到了的。
女人对这种事极为敏感,她就得意地扶了扶头上的银镏金喜上眉梢对簪。心头不免遗憾地想,若非那句此消彼长不死不休的命格,这个小叔子倒是一个极为有趣儿的人呢!
顾衡看了一会儿后悄悄告退,在前院找到钱师傅后细细嘱咐一番,让他看守好老宅的门户,还要时时注意县城方向的动静。 钱师傅一听精神大振,这分明是要生事的前奏。
本来他心头还有些忐忑,以为主家搬走之后父子两人又要居无定所。这一年以来张老太太和顾衡顾瑛两兄妹从来没有拿他们当外人,谈吐客气不说,衣食住行就跟暂居的客人没什么两样。看惯人情冷暖的他,已经把沙河重新当成自己的家。
听了顾衡的吩咐后,钱师傅心头的大石落了地,咧着嘴笑道:“家里有我还请少爷放一百个心,只是小虎性子一贯粗野,到了那边有什么不合规矩的地方,少爷该说还是要说该骂还是要骂。”
这人虽然因骤缝大变歇了昔年的雄心壮志,又主动委身到顾家老宅做了一个寻常的看门护院,但偶尔出口时还是我呀你的,根本没有当仆役的自觉,所幸顾衡一家上下都不是爱计较的人。
顾衡安排妥当后,背着手到右厢房一看,就见顾瑛怔怔然地坐在一堆散乱衣服中发呆。不由好笑道:“外面的骡车都已经准备好了,你还不赶紧收拾收拾?”
顾瑛迟疑道:“我的身份毕竟有些尴尬,在老宅这边住着就勉强。要是跟着你到了那边,只怕别人在背后会说三道四。”
顾衡知道她心头惶恐难安,又惧自己是顾家收养的孤女,生怕会惹麻烦。这些年来偶到莱州同茂堂都是谨慎行事,从来不肯行差踏错一步。
就扯了一下她的辫子笑道:“祖母毕竟年事已高,到了那边我肯定被拘在前院读书,你放心祖母一个人对着那些牛鬼蛇神?”
顾瑛踌躇了一会儿道:“祖母身边自然是离不得我服侍的,只是哥哥你既然晓得那边是牛鬼蛇神的窝巢,为何还巴巴地去趟这趟浑水?像这样两下里住着不好吗,等你考中了进士,咱们一家子从此离得远远的!”
望着小姑娘单纯的双眼,顾衡眼中闪过一道冷厉寒芒。
“有些人有些事,不是离得远远的就行了。现在不处理干净,以后就会像吸血的蛭虫一样牢牢地吸附在我们的身上。他们多半也是如此作想,才会迫不及待的接我们回去。如今棋逢对手,只看谁棋高一着罢了!”
顾瑛见他胸有成算,终于点头道:“哥哥想做什么只管放手去做,祖母身边我自会看得好好的。”
顾衡莞尔一笑,压低声音道:“家里的银子我全部存在日昇昌的银号里,跟掌柜的约定只要拿了我和你的私章,就可以提取全部的现银。日昇昌是中土最大的银号,只要拿了相符的信物,任何时候都可以即存即兑。所以我们两个人的私章你一定要贴身收藏,不能随意现于人前。”
顾瑛闻言不免一慌。
忙解下腰间的荷包取出两个小巧别致的田黄石章,递过来道:“我看哥哥亲手雕刻的这两只印章格外精致,这才收起来做个念想。没想到还有这么大的用处,你还是自个收藏起来吧!”
顾衡笑嘻嘻地推回来道:“叫你收着就收着,这才多少点银子就骇成这样。这对印章天下独一无二,放在你那里我才放心。况且那边的人只怕做梦都想探听我到底赚了多少钱,偏偏我就是让他们看得到摸不到!”
顾瑛打量了他几眼,忽然恍然大悟,“原来哥哥让马典史把你在德裕祥入股的风声放出去,就是为了引太太前来。我心里本就在嘀咕,好端端的太太作甚要让让赶紧家去?只是你这般步步算计,也不嫌累的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