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众人心里是怎么想的面上却是一路陪笑,这位新少奶奶的父亲是礼部侍郎,姑姑是宫中贵妃,表哥是朝中呼声甚高的二皇子,岂是寻常人能够看笑话的?
在地上低泣的茗秀无比深刻的感受到这种身份的落差,她脸色苍白的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顾彾,冷汗从背心一路流了下来,知道错过这个时机自己的宝贝儿子就要顶个不明不白的身份活一辈子。
她一咬牙双眼一闭,猛地就往一根挂着厚重帷幔的廊柱撞去……
众人连连惊叫起来,周玉蓉一回头就骇见一道桃红色的身影从眼前飞快掠过,然后砰的一声血箭忽地溅上通往后堂的七扇理石山水屏风,映衬着上面的图案狰狞得象一只正奋力往上攀爬的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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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命运的馈赠都是明码标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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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五章 狼藉
一片闹哄哄的乱相过去, 肃穆的顾府正堂只剩下狼籍。下人们小心地打扫着地面上屏风上帷幔上沾染的血渍,奈何冬季寒凉污色很难祛除, 给屋子凭添了一股沉郁之气。
一个穿葛紫裙袄的丫头匆匆而入一处院子,面上镇定实际上却等得无比心焦的周玉蓉忙上前问道:“怎么样了,那个贱人到底死了没有?”
贱人自然是指闹出偌大风波的茗秀。
冬语抹了一把额上未现的汗水,机巧地表功道:“没死,只是撞的很了老是想吐, 大夫说于性命无碍,不过十天半月内需卧床休息。那叫云哥儿的孩子……死活不肯离开, 老夫人就拿了点心和玩具哄他, 隔老远都听得到笑声。”
她小心抬头望了一眼, “我出来时还听见老夫人吩咐身边的嬷嬷,让她赶紧派人去棉花胡同把云哥儿的日常所用尽数搬来,一旁站着的大少爷好像也没说什么……”
周玉蓉盯着妆台上的一把精致的玉骨梳,忽地笑了一下。她对着镜子看着镜中妆扮一新娇艳如花的女人, 却没发现自己的指尖颤抖得近乎痉挛。
顾彾在一众求亲之人当中不算出色, 二十五六岁了还没中进士,但除了人稍稍轻狂些倒也没听说干过什么出格的事。且顾御史为了仲成这门亲事,几乎是见天的往永祥胡同跑。对着和自己岁数差不多的周侍郎态度恭恭敬敬, 一口一个“大人”地叫唤得无比贴服!
周玉蓉想这种人家世清贵日后好拿捏, 加上自己实在耽误不起了, 就一咬牙嫁了过来。
没想到, 这样的清贵人家依旧包含着满腹的破絮烂瓦, 看似斯文周正的顾彾身边是干净, 可是他婚前偷生的儿子都已经要进学启蒙了。
大丫头夏言看了不忍,又知道这个主子素来心高气傲,就低声劝道:“要不我们回去跟老爷说一声,请他老人家出面把姑爷好生劝一劝。如今已经拜了堂入了洞房,日后是要在一起过日子的夫妻,弄僵了不太好……”
冬语瞪了她一眼,挤过来撅着嘴巴道:“顾家太欺负人了,明明是他家干出来的破事,倒把咱们姑娘晾在一边,一家子上上下下都围着那个女人转,不知打哪儿来的破烂货竟当成了宝。还有姑爷实在是太不像话了,看见那女人一头撞了柱子就心疼的跟什么似的……”
夏言一怔,她知道自家姑娘性子里本来就有极偏执的一面,被冬语这么一拱火,只怕更要往歪处想。
果然就听周玉蓉冷哼了一声道:“夫妻相处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这顾御史给儿子提亲的时候,口口声声保证顾彾身边干净得很,结果冷不丁冒出一个这么大的儿子。他既然没把我放在眼里,难不成我现在还要上赶着去给他道歉不成?”
她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院子,只觉得自己跟这个新家格格不入。心头火一上来就昂头吩咐道:“去把给我爹我娘的礼物再清点一遍,等我换好衣服就叫车回永祥胡同。”
夏言明知不妥,但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被冬语拖到一边斥道:“你脑袋被门夹了,眼下姑娘说什么咱们就做什么。你是想留在顾家跟那个外三路来的女人大眼瞪小眼,还是想帮着照看那个不知打哪儿来的野种?”
夏言呆了呆,好半天才眉头紧皱道:“那也不能这么一走了之呀,再说回门是夫妻两个一同回门儿。可你看眼下这个样子,姑爷满门心思都放在那个女人身上,根本就没空陪咱家姑娘!”
冬语横了她一眼。
“那女人明显是个破落户,就是打量着这些官家小姐面子浅,这才预备着登堂入室明正身份。咱家姑娘是什么位面上的人,根本用不着给她这份体面。安安心心的回娘家住着,顾家什么时候来人接再什么时候回来!”
夏言半晌说不出话来,她虽然在周玉蓉身边服侍的最久,但论机灵应变能力差冬语一射之地。最后只得结结巴巴地道:“今天是顾家的认亲礼,当时堂上有那么多人看着,若是传出咱家姑娘逼迫妾侍至死的名声……”
冬语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咱家姑娘当务之急是要把架子端稳,顾家旁枝的那些人家里也没有两个官身,就是想说嘴又能传出什么花样来?顾家从上到下要是不给咱家姑娘好生赔不是,再给一个拿得上台面的说法,这件事就没完!”
两个丫头的声音虽然不高,但是断断续续还是有一些传到了周玉蓉的耳朵里。
她勉强压着心头火,缓缓把绯红色绣五彩蝴蝶牡丹袄裙脱下扔在床榻上。 这是特意为今天认亲缝制的衣裳,一针一线都透着华贵大方,但现在看来已经完全用不着了。
想起在认亲礼上顾彾隐约流露的不耐烦,周玉蓉越发烦躁难安,完全没有新嫁娘的羞涩和憧憬。重新换了一件鸭青色混三镶的长袄,她想夏言虽然忠心耿耿,但的确远不及冬语会揣摩自己的心思。
茗秀因为身份未明下人们也不好安置,顾夫人只得亲自出面吩咐几个婆子把人抬到自己的厢房来。大夫们进进出出一个比一个说得严重,顾彾望着床榻上气若游丝的苍白人影,忽然就想起这女人的千般好来。
十五六岁时就因为一句无意调笑,这丫头就死心眼儿的收拾了个小包袱悄悄跟着自己,这么多年没名没分也没听见她多抱怨几句。
这回闹出这么大的难堪阵仗,说到底也是为了膝下唯一的儿子能够有个象样的身份。往日里千般温柔万种贴心尽浮于眼前,相较于周玉蓉不怎么明显的冷若冰霜,惯于小意生性怯弱的茗秀,显然更合顾彾心底里潜藏的大男人口味。
顾御史一进来就看见儿子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大骂道:“你说你早不闹腾晚不闹腾,偏偏在今天摆出这种阵仗来。你媳妇儿脸上无光,你在你岳父面前就十分有脸面了不成?”
顾彾猛地想起说话做事软中带硬的周侍郎,顿时间有些头大。但想着里间到现在都没有半分动静的茗秀又有些心痛,垂着脑袋嘟囔道:“都是周氏不贤,若是她早些出面把这些事情打理干净,茗秀母子也用不着受这种惊吓!”
这却是强词夺理了,周玉蓉再跋扈进门总共才三日。
顾御史没想到明年就要考进士的儿子说话这么糊涂,甩着袖子重重一哼,“顾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若是传出你媳妇儿刚一进门就容不下人的名声,你这一辈子举人的功名就到头了。周氏身后的周家抬举一个人费力,摁下去一个人却是容易的很!”
顾彾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半晌才恨恨道:“我这就去给周氏陪个不是……”
顾御史老怀甚慰,捋着胡须轻笑道:“大丈夫有屈有伸没什么大不了的,女人只要好生哄哄就会死心塌地的跟着你。再说你要想正大光明地接你那位外室进门,必然要得到周氏的首肯才行。”
顾彾眼前一亮,“阿爹,您同意我接他们母子进门了?”
顾御史见他喜形于色,不由斥骂道:“真正是猪油蒙了心,竟然干出这种无法无天的事儿。若不是看在那女人给顾家生了子嗣的份儿上,说不得我当场就要打杀了她。等你和周氏回了门,少不得要少了我这张老脸到永祥胡同去陪个不是……”
顾彾就有些讪讪,嗫嚅道:“茗秀的出身低微但人很本分,我真的是喜欢她,一来二去的就瞒了这么久……”
世家子在外面养一两个外室戏子根本不算事,糟糕的是在正式大婚前就生了孩儿。幸得最后他还有个脑子,把这件事连家里人都瞒得死紧没有闹开,要不然周家吃撑了才会把女儿嫁过来。
顾御史狠瞪了儿子几眼,沉吟道:“你这个外室也是个有成算的人,时机选得实在是巧妙。好在你已经把周氏娶进门,且已生米煮成熟饭,这件事她不认也得捏着鼻子认下,要不然你以为她回去哭诉几句,那周侍郎是好相与的吗?”
顾彾面有惭色,“儿子……知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