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衡闲闲地泡了一盅茶道:“这叶氏虽是女子,却有一股不让须眉的狠劲。当年她为了攀污我以求脱身, 跟童士贲合谋在端午节的时候在众目睽睽之下跳了海。这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势不罢休, 倒也令人好生佩服!”
他好笑之余还有一丝厌气, “你看看,为了留在富庶京里过上人上人的好日子,前夫刚死她转眼就和顾彾勾搭上了。我以为为了掩人耳目, 他们多少还会等些时日呢……”
韩冬摇头叹道:“叶瑶仙孤独一掷上了吊,这顾大少当场就吓得面无颜色,若不是被人扶着险些瘫掉。他身边的女人一个比一个厉害, 只怕以后的日子更加不好过。外面的消息已经传开了, 只是顾御史府上还没有人过去报信,恐怕那边还不知晓这件事。”
顿了顿, 唯恐天下不乱的小声建议道:“那周玉蓉心高气傲,若是知道丈夫管不住下半身又搞出这种妖蛾子,只怕要气疯了。要不要我找个不相干的人去把这件事的原委告知, 好让她尽早收拾个院子出来, 好安排他丈夫纳的新人……”
顾衡给小儿子雕了一个拿在手里把玩的小木马, 这时候空闲了就拿出来用砂纸慢慢地打磨。
闻言浑不在意的笑道:“这叶瑶仙当年害我名声也就罢了,这周玉蓉起主意却是往死里要我夫人的性命。那时就要想到今天的下场,钝刀子割肉的滋味恐怕不好受,我所做的只不过是帮着添了一把柴。眼下火候正好用不着画蛇添足,就让这几个各怀心思的女人一窝斗去吧!”
韩冬心下尤其叹服。
大人的确只是帮着添了一把柴,但现在顾家如同烈火熬油的窘迫境况却是他一手促成。童士贲的死因未明,顾彾竟然美色当头上赶着把童士贲的小妾弄上了床,这消息要是传出去肯定会引起哗然。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现在正悠哉悠哉地坐在自家书房里给初生小儿子雕木马。单论对人心的精准把控,这世上无人能出其右。
童士贲贪得无厌,心心念念的想要爬上高枝。却不知道没有脊梁的一味逢迎,就如同没有坚实基石的房子,稍稍遭遇风雨就会坍塌,因为贵人们的宠幸和厌弃只在一念之间,所以他才枉送了性命。
在这场筹谋当中,顾伶只是捎带。
对于这个仗着父亲的余荫在外头作威作福的权贵子弟,顾衡还没有闲心空出手来收拾。更何况顾彾和周玉蓉两人早就成了相看两相厌的怨偶,光是妻妾之间那些数不清的小把戏就足够他们自己折腾了。
至于叶瑶仙已经为自己寻到了一个绝佳的去处,当年那些狗血至极的构陷酿成的苦果如今已经开出恶花来,没了童士贲的倾心呵护她就是一个俗世艰苦挣扎的女子。夫妻相对时只剩下柴米油盐指责谩骂,再深厚的感情也会消磨殆尽。 只可惜她拼了性命费尽心机求来的锦绣前程注定只能是镜花水月……
后宅里,刚换了一身茜红葛纱衣裳的顾瑛对着镜子掐着自己的腰身苦恼道:“怎么胖了这么多?头回生小囡囡的时候半个月就恢复的差不多了。这还是去年裁的裙子,今日穿在身上竟然有些紧。”
将将走到门口的顾衡连忙把门帘儿放了下来,又拿了一件斗篷给媳妇儿披上,“你这刚刚恢复万万受不得凉,再说你往日实在是太瘦了,如今的身材刚刚好,抱在手里匀停得当,该有肉的地方分量十足……”
两个大丫头互视一眼后憋着笑,福礼后相继退了出去。
顾瑛涨了个大红脸儿,羞恼万分地拧了一下他的胳膊,“我看你如今越发口没遮拦了,当着丫头们的面就敢胡说。再说你这话我听着耳熟,三年前我生小囡囡的时候你也是这样说的。”
顾衡将一枝八宝嵌珠的攒丝金簪正正插在媳妇儿的头发上,口里振振有词,“千万不要学京里那些贵妇,个个瘦的跟排骨一样风一吹就要倒,吃东西只吃几口,那样的弄法没病也要整出病来。你是我老婆,只要我不嫌弃就甭管别人说三道四。”
顾瑛瞅着得意洋洋的男人,慢慢的握住他的手,“和你才成亲的时候,有时候半夜醒过来就看见你盯着我痴看。那年我被人刺伤胸肋,也曾看见你背人时担心流泪。如今儿子女儿都给你生了,总要放心些了吧……”
顾衡收了脸上的笑意,叹了一声,“你都知道——”
被人放在心尖上疼宠如何能不晓,顾瑛面色黯淡下来。
“这些年哥哥有多刻苦多努力,我都是看在眼里的。不管外人再怎么恶意诋毁,哥哥在我心中都是好人。那年我受了伤生孩子时险些挺不过去,就在想要是我走了,哥哥一个人在这世上该多么孤单,所以又咬牙撑了下来!”
一阵带了凉意的夜风从帘下涌入,顾衡伸手抱住了顾瑛,夫妻二人心意相通想说些什么却觉喉头酸涩,只能长长叹息一声。
顾瑛毕竟才生产不久身子尚有些虚弱,吃了晚饭后又说了些话就生了困倦。丈夫和孩子都在一边陪着,她很快就安心睡了过去。
顾衡帮娘俩盖好被子又重新放下帐幔,这才慢慢出了屋子。在屋外寻到大丫头寒露,站在栏杆处背手问道:“……这两天是是不是有人在夫人跟前嚼舌根?”
寒露小心细看他的脸色,想了一下老老实实的回禀道:“是端王府的侧妃娘娘李氏,前日过来探望夫人时,说夫人要时时帮着规劝大人,在外头说话做事要给别人留有余地。还说在京为官不比地方,一个看着不打眼儿的人物后面也许就有动不得的靠山。”
顾衡微微一笑,“难得这竟是一番好意,往日我倒是小瞧于她了……”
寒露脸色微变,想说什么又死死忍住。
这几年她和韩冬两姐弟留在顾家,眼看这位大人做任何事都是百般思虑周详,没有十分把握是绝对不会率先出手。但凡露出这种气定神闲的神色,必定是有人又要倒大霉了。
寒露不敢再耽搁,忙把自己听到的事情一一禀报,“这次春闱雷声大雨点小,但还是牵连了不少人。李侧妃的意思多半是想大人做事的时候要留有余地,您在洛阳……毕竟整治了不少人……”
春末的微风徐徐,又一茬新生的宝珠茉莉在廊下开得热热闹闹,墨绿的枝叶间是星星点点的白花。夜风一袭,就拂得栏里栏外尽是馥浓花香。
寒露尽力复述那日的话,“李侧妃临走时还有意无意的提起了一个人,说是端王殿下身边新近多了一个姓康的幕僚。这人原来是端王庶长子的西席,也不知怎么就渐渐得到重用。这几年大人的精力一向在洛阳,和端王殿下的来往必定有些生份,这人突然就趁机冒了出来。”
她小心的措辞,“虽然说不上是言听计从,但在端王殿下面前也是相当有脸面,连带着范庶妃生的庶长子在外人面前也挣了个谦恭知礼的名声……”
院子里高大的香樟树投下参差的暗影,看不清顾衡脸上的神色,只觉他仿佛点了点头,“我离京三年,端王殿下身边有了另外的亲信之人也不足为奇。你这么大惊小怪,可是这人的身份有什么不妥?”
寒露深吸一口气,双眼直视过来,“那位康先生是大人的旧识,大人原先在莱州读书时,康先生就是西山精舍的山长……”
顾衡悚然转身,压低的湛然凤眼险些眯成一条直线,“消息确实吗?这个……康先生的确是那位……康先生?”
寒露越发恭谨。
“先时并没有人注意到这点,只是李侧妃提过两遭后,夫人觉得有些奇怪就让我留了意。我开始也以为是个不打紧的人,结果托人深挖后越觉心惊。康先生进王府的时日比大人还早,看他行事手段也不像是隐忍的人,却心甘情愿的蛰伏这么久,想来所图甚大……”
暗处站着的顾衡脑中却是如滚水沸腾,他在想那场大梦——究竟是什么导致自己功败垂成身首异处,除了跟错了主子事不密之外,应该还有极其了解自己行事风格的人在暗中操纵这一切……
——原来,康先生那时起就是站在端王背后筹谋的人。
早凋的春花从池水里缓缓流走,顾衡看着远处起伏的屋脊微笑起来。很多事情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埋下伏笔,只可惜当时的自己眼盲心瞎看不见这些事,凭着一时意气一步步走向深渊,不但害了自己也害了顾瑛。
如今的自己步步为营稳扎稳打,从前的老师又准备从哪里开始入手呢? ※※※※※※※※※※※※※※※※※※※※
从前的师徒……今日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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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五章 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