巾帽胡同,顾宅。
顾衡让人拿了红封给了传口信的小内侍,悠闲的拿着茶盏看着院子里的红花绿树。孩子们高一声低一声的叫唤,根本就不知道一场惊涛骇浪曾经离他们只有咫尺之遥。
顾瑛拿着一叠礼单走了进来,满脸的莫名其妙,“这不年不节的,郑大哥突然送这么多礼做什么?”
顾衡懒洋洋的躺在椅子上,“不是跟你说过嘛,去年中秋的时候他家的船队往交趾去了一趟,赚的银子海了去了。那些红宝绿宝翡翠金刚石在咱们这里当成压箱底的好东西,在他们那些鸟不拉屎的地方还不如一匹绸缎值钱。”
顾瑛横了他一眼,“不说他了,你从哪儿弄的银子,竟然这么短的时日把我铺子里的流水补上了?其实用不着这么急,我这一向没有用大笔银子的地方!”
正值花信的女郎艳丽得如同带刺玫瑰,顾衡左右看了一眼后心痒难耐地凑过去,“哪有让媳妇儿拿私房钱长久贴补我的道理,要是传出去,人家不是要嘲说我是吃软饭的……”
耳朵边隐隐约约听得到孩子们的喧闹声,这人就不管不顾的腻歪过来,顾瑛恨不得给这人两巴掌。但看着他满脸的笑意还有眼角的一丝疲态,那准备骂人的嘴角就慢慢挑了上去,伸出去的手也慢慢揽上了对方的脖子。
小夫妻两个有些日子没在一起了,这些天要么是顾衡忙要么是顾瑛忙。难得今天孩子们都没在跟前,天气晴好又没有杂事烦扰,顾衡把脸紧紧贴在媳妇的耳边,手指顺着光洁雪白的脸颊滑进了衣服里,然后满足地长叹了口气。
不冷不热的日头透过槅窗星星点点的洒在地面上,顾瑛冷不丁的哆嗦了几下。顾衡声音低沉好听地笑了起来,微微用力握住了媳妇的肩膀,低头在她如贝壳一般的耳朵上亲了亲,温暖含糊地俯下身子。
书房外都是服侍多年的老人儿,隐忧听见里面的动静后连忙退得老远。
夫妻两个靠在一起温存了一会儿,满脸潮红的顾瑛整理着给弄乱的衣襟,慢慢道:“前几天我看你晚上睡不好,知道你心里头多么存了事。可是既然你不愿意说那我就不多问。左右咱们一家子待在一起,无论往哪头走都有个伴儿……”
这世上只有顾瑛才有这个本事,把生离死别说得如同家常便饭。
原本顾衡大汗淋漓累得一动不想动,正拿了手指在媳妇的后背上摩娑。听了这话才知道让女郎感到不安了,顿时心疼的不行。 蹭着她的额角小声道:“都是我的不是,害得你跟着担心。那麻烦已经解决了,是郑家父子的事儿,经过这一场也让他们出了一身冷汗。原来这天底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这回郑绩过来就是告诉我一声,郑家主决定举族南迁……”
顾瑛仔仔细细听了一遍事情的经过,重重愣了一下,知道这个所谓的南迁必定不是简单的往南边走。
顾衡苦笑了一下,看着顾瑛低低叹息了一声,“郑家主是个有魄力的人,二十年前决定抛下海上辛苦经营的一切上岸,就真的跟以往断的干干净净。为了让你有个清白的名声,这二十几年就真的没有再认过你。知道他有可能成为咱们的拖累,立刻决定合族远离故土舍却中原繁华……”
丈夫的声音飘飘忽忽,顾瑛脑子里一片沧桑和茫然。
她从来没有见过亲生父亲,即便后来和郑绩这个血脉上的大哥处的不错,但也从来没有主动开口问过那人的近况。也许是十几年孤独长大形成的怨恨深入骨髓挥之不去,所以即使知道那人的确切下落也选择了……漠视。
顾衡摸着媳妇儿的头发,神情中难得带了一丝哀伤,“郑家主在城外等了两天,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带你去见他一面。但是仔细想想还是去见见吧,也许这是这辈子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
顾瑛一口气顿时堵在喉咙里——这人真是太沉得住气了,遇着这么大的事竟然半声不吭。若不是今天自己主动相询,这人多半就想把这件事稀里糊涂地瞒过去。
到底是见……还是不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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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弃婴长大的女主心中肯定是有恨意的,甚至大过对亲生父母的憧憬,这种纠结妹纸们可以揣摩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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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九章 父亲
潭柘寺的大雄宝殿前, 顾瑛仔仔细细的打量着眼前的人。
这人穿着一件藏青地团花纹的长衫, 身形高瘦面容白皙,颔下留着寸长的胡须。头发用一根光秃秃的乌木簪绾着, 望过来的目光清透和煦,看起来不像纵横商场的大豪,倒像是致仕在野的老士绅。可以想见, 年轻的时候相貌气度必定更为出众。
顾瑛转回头看了一眼, 顾衡点头示意她有什么只管问。然而未等她开口,那人就笑道:“你就是瑛姑吧, 往日我只敢隔得老远看一回,今天我才能和你站在一起说会儿话。你的眼睛长得很像你娘,笑起来就像遍山花儿开。”
郑乾脸上露出一丝夹杂沧桑的欣慰,看着眼前的年轻女子穿着一件赭黄绣兰草的织锦马面裙,发上是一套羊脂玉的头面,衬得肤色雪白细腻,一看就知道日子过得极为趁心。
顾衡稍稍打量了一下周围,见不起眼的地方散落着几个眼神锐利身手矫健的人,还有意无意地拦着要进殿里来的散客。知道郑乾是有备而来,就放下悬着一半的心。
郑乾抑制住激动,回首招呼了一下二十多年才正式相认的女儿,背着手慢慢的往前走。
观音殿前有一颗生长了上百年的银杏树,枝叶茂密姿态古朴。郑乾忽然笑了一下, “你娘……最怀念的就是这个地方, 说秋天的时候金灿灿的银杏叶落满地, 站在上头很有几分乘风而去的肆意。”
顾瑛心生一股古怪的感觉——这个人是陌生的,这个人有些怀念的女人虽然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但对于自己来说也是无限陌生的。
郑乾不以为意,神情悠然地顺着石阶往高处走,看到好的景致就回头指给顾瑛看看,有时候还和顾衡点评几句天下时事,当然听的人和说的人都只放了三份心思在上面。
半山腰上一座小小的亭子,早就布置好了精细的茶点。
郑乾仿佛想起了什么,转头看着顾衡道:“这些年我们即墨郑家的生意越做越大,我就知道迟早有一天要惹来他人的窥视。这回有了李国柱,下回不免还有张国柱孙国柱。水满则溢月盈则亏,也是我们郑家急流勇退的时候了。”
顾衡缓缓念了一遍“水满则溢月盈则亏”。
心想难怪这个人以何种身份都能闯出偌大天地,无论干什么事儿都能混得风生水起,单单这份拿得起放得下的魄力就无人能及。
郑乾看了眼始终沉默不语的顾瑛,眼里带着一丝笑意,推过来一碟点心道:“你在莱州老家住着的时候,我每年抽空过去看你一回。有时候看着你受苦,也曾动过想把你接回去的念头。可是还没等我最后拿定主意,一眨眼你就大了……”
夏末的风吹着林梢,除了风声周围静寂一片。郑乾悠然看着树林幽深处,恍惚间正有一个蓝衣女子翩翩而来。 说起来不过是老掉牙的故事,年轻小姐落难遇到好心人拼死搭救,两个人在难难困境下自然互生了情愫,觉得这天底下没有闯不过去的坎。
赤屿岛的海匪虽然烧杀掳掠无恶不作,但也有其豪爽质朴的一面。
被抓回岛上的郭云芳懂一点医术,靠着岛上有限的几味药材治好了三当家郑东海的风寒,也得了暂时的庇荫。一来二去,两个人就成了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