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王妃心头突突跳了两下,艰难的扯了扯嘴角,“哪有你说的这么不堪,我出门时也没见谁敢拦着……”
敬王定定的望过来,那眼里渐渐就有了一种蓬勃恨意,“我那位好二哥从小就惯会装模作样,知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拦着你,那是因为如今的咱们在他眼底下就跟烂泥一般。若是我胆敢就这么冲出去,立马就不知有多少刀子会招呼到我身上!”
杜王妃勉强笑了一下,抖着嘴唇劝道:“这处宅子虽然偏僻,但外头人多嘴杂的还请殿下不要乱说……”
敬王低嗤出声,“你也知道外头人多嘴杂,你也知道我那位好二哥在里头不知安插了多少人,就等着拿我的短处,好把我丢进大牢里往死里整。如今我越想越不对劲儿,那天在宫里宣读遗诏的时候,父皇的神色看着就不怎么对劲,也许是受歹人挟制也说不准……”
这简直大逆不道,杜王妃的舌头僵作一团,抖了半天才勉强劝道:“先皇已经去了一年了,说什么都晚了。殿下先收收心,这日子总会慢慢好转的。”
然而敬王的目光越来越阴冷,杜王妃吱唔了几句后话就说不下去了。
她摒心静气的退在一边,然后就见敬王忽然暴跳起来,抬脚就将桌案上的东西踹在地上。装了美酒的珐琅彩团花酒壶跌倒在大红地毡上,酒水汨汨地往外冒。
杜王妃目瞪口呆地望着满地狼藉,又望着暴怒而去的身影,只觉得浑身如坠冰窟,一时冷的找不着北。
想着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杜王妃亲自在厨房盯着人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结果派人去请敬王过来用饭的时候,那边传话说王爷今天晚上在西暖阁看书,请王妃娘娘自个用。
满桌的佳肴一点一点冷却下来,几个平时口舌乖巧的大丫头也不敢吱声。杜王妃茫然地叹了口气,什么时候自己的日子竟然过得这么憋屈?
从敬王府搬出来的时候,她曾想夫妻之间经过患难才能共白头,雄心勃勃的尽力扶持敬王。哪里想到别庄的日子枯燥无味,敬王整日把自己泡在酒里,一腔的斗志不剩半分。
端王……皇上虽然碍于兄有弟恭的名声,现如今并没有什么动作,可是杜王妃知道这府里上上下下不知有多少只眼睛盯着。就连送进府里的东西只是将将够用,稍微铺张一点,那帐面上就不能看了。
叫人把饭菜撤了下去,坐在妆台前的杜王妃微微眯着眼睛看着铜镜。
镜子里的女人上了淡淡的妆容,即便在暗淡的灯光下依旧白皙圆润,远远望去气度雍容,还有嘴角怎么也抹不去的那份优越和傲然。
出阁之前杜夫人曾到潭柘寺请高僧给她算过命,那位高僧说有此命格的女子日后贵不可言。杜家就是因为这句话把所有的筹码都压到了敬王的身上,却没想到落地的凤凰竟然连鸡都不如。
总要做些什么,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西暖阁内的敬王照旧一杯一杯的喝酒,如今除了喝酒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新皇假惺惺的请他去上朝,说是一起商议国家大事。呸,能有什么国家大事,不过是想自己匍匐在他面前可怜巴巴的俯首称臣罢了。
——其心当诛!
敬王盯着杯中澄澈的酒水,一仰头喝了个干干净净。他就是饿死,也不会跑到那个小人面前装模作样摇尾乞怜。还有父皇到底是吃了什么迷魂汤药,在最后的日子竟然改了主意,一心抬举那人。也许不是改了主意,父皇心中属意的……有无可能一直就是那个人?
朝阳璀璨的光辉浓浓的笼住西暖阁时,敬王心中如同烈火在燃烧。父皇竟然一直在骗人,骗了外祖父,骗了舅舅,骗了娘亲,周家从上到下被先皇耍的团团转。什么鲜花着锦烈火烹油,都是为了保护性情暴躁像傻子一样刚愎易怒的端王……
敬王胸口闷得出不了气。
可笑外祖父一直以为抓着端王母亲穆皇后的把柄就可以高枕无忧,到死都没有将端王放在眼里。舅舅周尚书兢兢业业了半辈子,就因为私泄考题被罢黜流放。那时候自己还以为父皇是防止外戚做大,在为自己清理为帝前的绊脚石。
还有阿娘,沾沾自喜的以为自己是帝王最爱,老老实实的待在景仁宫里不争不抢,骄矜地当一个被放在手心的女人。却没想到若是亲生儿子不能当皇帝,她就只能在后宫当一个默默无闻的老太妃,直到老死才能出那道宫墙。
虽然不知道二十年前发生之事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可是能让父皇念念不忘空留后位这么多年,那位穆皇后的手段肯定没有看起来这么简单。这场争夺不但自己输了,连阿娘也输了个底儿掉。
被愚弄得彻头彻尾的输家……
敬王轻轻呼了口气,奇怪自己喝了这么多酒怎么还没有醉死过去。朦胧间就看见面前有一道茜红绣藤叶的笼纱长裙迤逦而来,那人笑得和蔼可亲,“殿下,我特地请了太医过来看看你……”
远道而来的太医装作不在意的打量了一下屋子,屋里的家具摆设倒是齐全,不过只是普通的黑漆红木。四面的竹帘子全部放了下来,外面的大好日光全部遮挡得严严实实。地面虽然收拾得干净,却看得到地毡上有好几块污渍。
恭敬诊了一会儿脉之后,太医拱了拱手,“殿下心头郁结太深,又染了一些风寒,又把酒水当饭。长此以往,这身子可不就要病倒。如今只是倦怠疲懒,稍不注意肝气就要上涌伤心伤肺……”
杜王妃听得云里雾里,只知道丈夫如今只是个小症候,时日久了就会发展成大症候。
她悄悄使了个眼色,立时就有机灵的大丫头塞过去一个沉甸甸的荷包。一边往外走一边为难道:“殿下这多半是闷出病来了,他是一刻也闲不下来的性子。如若……上头有人问起,就说殿下想几个人过来陪着说会儿话。” 太医猛地打了一个机灵,捋着颔下的胡须含糊应了几句。
杜王妃站在廊檐下出了一会儿神,云团后面的日光一会儿明一会儿暗,显得院子里偶尔响起的虫鸣都孱弱无比。
※※※※※※※※※※※※※※※※※※※※
明天再来改,先放上……
第二七九章 输家
烂醉的敬王入夜后终于清醒过来, 洗了澡后皱着眉头喝了半碗茯苓粥,又捏着鼻子用了醒酒药, 这才慢慢看过来, “你请了太医上门看我,他有说些什么?”
杜王妃脸上泛起一丝温柔笑意, “殿下身子健壮不过是些小毛病,不过这酒是不能再喝了。他回去后皇上肯定要询问,我请他帮着美言几句。说殿下想编书, 想请几个才学丰富的大儒过来参详一二。”
敬王愣了一下,“以前我倒是有那个志气想把中土的山河地理编撰一遍,奈何那时庶务繁多。如今物是人非,只怕也没人愿意过来。”
杜王妃低头看了一眼,半晌才低声道:“不管怎样这日子总得过下去,爷若是愿意在家里呆着,就请几个人过来陪你说说话。若是可以出去了,我就陪爷到处走走看看……”
敬王转头打量了她几眼后, 怅然地盯着院子里一朵初绽的旱莲,“我那位好二哥就这么不上不下的把我吊着,杀又不杀放也不放,可我常常觉得一觉醒来就要身首异处,心口疼得就好像被火燎着。”
他紧攥着手里的酒杯, 低低压着的眼里有蔓延的血丝, “我不甘心, 这么多年的筹谋一夜之间就付诸东流。父皇到底是为什么舍弃我, 老二怎么就忽然入了他的眼?”
这些话不知压在敬王心里多久了,这时候终于借着酒意咆哮出来。
杜王妃上前一步紧紧拥着他,心里酸楚的不行。
“这世上本来就有许多事是说不通道理的,爷在我眼里跟天神一般,丁点儿小挫折眨眼就过去了。如果连爷这样的天之骄子都抱怨老天爷不公,那世上的平民百姓活着不过比死人多口气罢了。”
敬王让这话骇笑了,靠在椅子上喃喃,“先皇对我的百般宠爱,都比不过他最后给老二的一纸诏书,所以他成了赢家我成了输家。如今我只能自圈在这个巴掌大的地方直到老死,奢望他什么时候能够开恩……”
杜王妃心痛的不行,粉饰太平道:“咱们是主动在这块地方住着的,皇上也没有明文下旨说把你圈禁在这边,爷何必自个儿吓自个儿?”
敬王目光复杂的看过来,“我半辈子都在自欺欺人,难不成到了这岁田地还要自欺欺人吗?先皇处处压制老二,其实是为了打磨他成才。先皇事事顺着我,那是纵容那是捧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