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祯瞧着氛围有些尴尬,打了几句圆场,又见卫启濯辞色未降,目光流转时瞥见他腰间那个锦鲤香囊,没话找话,笑道:“卫大人这香囊真是别致得紧,这鱼身上的花纹……”
卫启濯见他移步靠过来,当下侧身一挡,将香囊包在手里藏着,板着脸招呼众人上马车,跟着便率先扭头走了。
杨祯有点懵,卫大人好像是害怕他碰他的香囊?
众人也傻了眼。
为何感觉,钦差大人方才那举动似乎跟小孩子护着吃食一样?
济南府及其周遭就有包括大清河这种大型支流在内的诸多河流交汇,到了潮汛和雨水丰沛的时节,要防范着溃堤,每年光是用来加固堤坝的经费就是一笔不菲的支出。
卫启濯就近查看了几个河堤,旋将杨祯叫到了跟前,低声询问了历年经费的使用状况以及今年的加固状况,听罢后笑道:“不瞒杨大人说,我入户部有些日子了,对赋税征收倒有些了解,但在水利上头无甚经验,承蒙陛下厚爱才得了这个差事。我若有不懂之处,还望杨大人不吝赐教。”
杨祯笑着谦逊几句,心中倒是越发困惑,卫启濯这架势是真没打算较真,还是装出来的?袁泰不会无缘无故来信的,这里头必定有曲折。
卫启濯又忽然压低声音道:“不过杨大人也要辨清境况。不瞒杨大人说,我入仕也有几年了,明里暗里的敌手也不少,此番离京,大约也是有人在暗中窥视的。家父与我说杨大人是个聪明人,我临行前,家父还交代我说身为晚辈,应当多跟杨大人讨教。”
杨祯本还在琢磨着袁泰的信,听他提起卫承勉,心下一凛,忙道不敢。
卫启濯的话倒是一下子提醒了他。袁泰与卫家仿似不和的事他也略有耳闻,袁泰会不会是预备拿他们当枪使,来对付卫家这个子侄?他之前欠考虑了,居然没想到这一层。 卫启濯见杨祯神色变了几变,暗暗哂笑。
他这次离京,对有些人而言,是个可乘之机。但对他来说,同样是个机遇。卫启沨那边应当不会闲下来,只是他并不惧怕他,即便卫启沨拥有往生记忆。
杨祯是个审慎之人,也喜欢自作聪明,如果让他认为他会被当枪使,那做事之前就要细思量了。事实上,杨祯这种身居高位的反而顾虑多,不会对他构成什么大威胁,倒是他手下那群属官,像是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的。
光阴捻指,倏而月余。
萧槿的童年时光几乎是在聊城度过的,因而如今重回山东,倒觉十分亲切。她不必打理庶务,平日里余暇很多,但并不觉得无聊,因为她喜欢看书。从魏晋的志怪小说,到唐传奇,到宋话本,到元杂剧,再到国朝的各类词话戏剧,上下五千年历史文化底蕴丰厚,光是这些就够她看上好多年了。
这回她来山东,也带了不少书过来。这阵子卫启濯出门后,她就窝在书房的软榻上翻书。
这日,自晨起就开始下暴雨,滂沱不止,越下越凶。
半下午时,萧槿在书房里翻书,时不时地往窗外看上一眼。
卫启濯这几日往各个县查看水利,早出晚归,有时候道远的话两三日才能回来,晚上多沾着枕头就睡,也不常闹她了,她瞧着倒更觉心疼。
他前日去了相去稍远的济阳县,原本今日就能回,但如今下了这场大雨,不晓得他能不能如期回来。
萧槿神思不属时,有个丫头进来呈了一张单子给她。
那是之前杨祯等人几次送来的贿赂清单。有一就有二,杨祯等人见卫启濯第一回 收了礼,便跟着又送了几回。这些东西自打入库之后,卫启濯就一毫未动。因着是暗中送的,所以并没有礼单,卫启濯叮嘱萧槿闲来无事列个单子,届时好归总。
这些都是赃物,将来是要上交给国家的。
萧槿拿着单子去库房核对了一下,见无甚出入,便将单子收入袖中,决定回头交给卫启濯。
想起卫启濯,她又禁不住轻叹一息。卫启濯如今摸底取证,倒有点卧底的意思,那一身演技又派上用场了。
她预备折返回书房时,丫头又报说郑夫人来访。
萧槿微微沉容。
难道这就要来了?
她本不想让她进来,但思及卫启濯临行前的交代,还是挥手命将人引进来。
郑菱如今来得很勤快,每回都跟她叙旧,好似是想通过她来探卫启濯的底——卫启濯与她说过,黄瑞等人其实对他一直都不放心。
萧槿在花厅接待了郑菱。郑菱取下了挡雨的斗笠蓑衣,叙礼一回,坐下笑道:“我恰巧路过,想着外头下着这等瓢泼大雨,妹妹定是未曾出门的,便顺道过来看看。”
萧槿心道装得一点也不自然,面上与她客套几句,即刻转了话锋,表示自己今日想早点用膳就寝,下了个并不委婉的逐客令。
郑菱面上笑容渐收:“妹妹睡得倒早。我听夫君说卫大人去了济阳,妹妹想来是百无聊赖的,不知今日可否在妹妹这里蹭个饭?”
萧槿见郑菱果然有些反常,直接出言拒了她的请求,命丫头送客。
郑菱起身后却不挪步,盯着萧槿道:“妹妹这么早用膳,是有旁的安排?”
萧槿迎视她:“郑夫人赖着不肯走,是另有目的?”
郑菱笑道:“妹妹这话,我不太懂。”
萧槿倏地冷了脸:“我夫君呢?”
卫启濯坐在折返历城的马车上,掀起帘子一角往外觑了一眼。
雨幕接长空,黑雾漫四野,狂风相助,霹雳交加。 他因着下雨被耽搁了行程,如今距历城城门还差二里路,但想来勉强也能在天黑之前赶回去。
前提是不出什么意外。
卫启濯摸了摸腰间的锦鲤香囊,正想着也不知萧槿会不会喜欢他顺路给她买的那些小玩意儿,就忽听外头传来一阵马匹长嘶。
卫启濯回神,询问车夫外间出了何事。
他等了少顷,才听车夫觳觫着道:“大……大人,咱们好像遇见劫道的了。”
卫启濯掀帘一看,果见外头漫天风雨中,立着一群穿着短蓑的大汉。那伙人骑在高头大马上,手执弓箭,齐刷刷朝着这边围拢过来。
卫启濯面上无波无澜,披戴上蓑衣毡笠,转身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