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心柔猛地摇头:“不!或许——”
丁芷君向前一步:“或许什么?”
纪心柔也不知道或许什么,她找不到别的理由,可谁能在一下子之间,就接受这样的事实?她辛辛苦苦养育十八年的,竟然不是自己的儿子?
丁芷君的剑,粗暴地切开裴天赐的经脉,沿着指尖一路向上,一直到眉心,又从眉心一路向下,直到脚趾。
裴天赐从小娇生惯养,没有受过一丁点的苦,哪里能够忍受得了这种疼,当即便疼得在地上打滚:“疼、我疼!疼死我了!啊啊啊……救命!”
丁芷君只是大笑,笑得无比癫狂,别人甚至无法从她的笑里找出来一丝报复的快意,她看起来比裴天赐更加痛苦:“你疼?这你就嫌疼了,你可是第三阶的修士啊,你都耐不住这种疼,当年圣主活生生地剖开我外孙的经脉,强行挖出他的天灵根,只会比你疼上一万倍!”
她的剑法极为精妙,倘若切牛,必会给人一种庖丁解牛之感,这样剖开裴天赐的血肉,几乎是把他的皮连着筋扒下来,旁人便能清晰地看到,里面那条错综复杂的灵根,是怎样嫁接上去的。
这的的确确是一条后天夺取的灵根,这的的确确不是先天生成的灵根!
纪心柔根本无法接受眼前这一幕,冲上去,按压裴天赐的灵根,想要检查被丁芷君动手脚的地方,“没有、没有,娘没有动手脚,你的灵根真的是假的!”
裴天赐快要疼死了,纪心柔还这么粗暴地按压,他的鲜血被第五阶的纪心柔按得四处喷溅,“我疼,好疼,别碰我,娘,你别碰我。”
丁芷君这一次,巴掌扇的是裴天赐:“不许你叫她娘!你再敢叫一声,我打你十巴掌。” 谁的儿子谁心疼,花媚容眼见圣主靠不住,直接扑上去,护住裴天赐:“够了!当年换子一事,天赐只是一个婴儿,他又有什么错?你有什么冲着圣主去啊。”
事情都到了这一步,丁芷君哪里还看不出来花媚容和圣主之间的猫腻?
丁芷君用剑穿过花媚容的掌心,狠狠地把她钉在地上,一只手抓起她的头发,撕扯的力道大到连她的头皮都裂开了。
丁芷君的手掌上满是鲜血,一点也不像女君子,简直比魔头还要魔头,“你说他有什么错?我现在最讨厌听到的话,就是裴天赐是无辜的!你再一次惹怒我了。怎么你还没有意识到,你是在招惹一个疯子吗?
我不想跟你讲什么道理!谁也别跟我讲任何道理!谁也别跟我说裴天赐是无辜的,我不用你们来当这样的理中客。
他霸占了我外孙的天灵根,他霸占了我外孙的圣子之位,他霸占了纪家人的宠爱。这些根本都不属于裴天赐,他是既得利益者啊!我现在要他把这一切还回来又有什么错?他打小穿的、用的、吃的、修炼的,哪一点不是纪家给的?我现在只是要拿回来纪家的东西!”
纪心柔仿佛幻听了一样,看向花媚容:“花姐姐?换子?什么是换子?”
丁芷君一脚踹在她的心窝口,“你说什么是换子?真相都摆到你的面前了,你瞎吗?你看不到!裴天赐根本就是圣主和花媚容生出来的野种,当年圣主为了求娶纪家女,在我纪家的祠堂里宣誓,此生绝不纳妾。他倒是信守诺言,没有纳妾,却搞大了花媚容的肚子,还用私生子顶替你真正的儿子,你这么多年都在替外室养儿子!”
纪心柔哭得满脸是泪,跪行到圣主面前:“老爷,你说句话啊,她们说的是真的吗?天赐是花姐姐的儿子?那我生的孩子呢?我的儿子呢?”
纪四海:“你说你的儿子呢?活生生被剖出灵根,那是怎样一种酷刑,要不要我现在剖你的灵根,你来试一下?你都第五阶了,都未必能受得了这种折磨,更何况他只是一个初生的婴儿。他死了啊,早在圣主剖开他的天灵根时,他就已经死了!”
圣主猛地闭上双眼,大势已去!
在他的想象中,这件事不该这样发展,他能够想象到的最坏结果,也就是裴天赐的假灵根无法消灭虫潮,这件事他必定应该是暗中发现,然后对外就说,其实他有两个儿子,两个都是天灵根。
从海外仙山回来的路上,圣主连理由都想好了,就说那个孩子打从出生就身子骨虚,就说花婆婆为他卜算了一卦,他在十八岁之前,不得暴露身份,否则会有性命之灾,因此才抱养裴天赐顶替他,其实他一直被养在海外仙山。
纪心柔从记忆中,揪出了关于此事的更多细节:“难怪你突然说要给儿子改名字,一开始明明是你说,三哥文采斐然,请他为我们的孩子赐名,三哥取的名字是裴天落啊,是你忽然要改成裴天赐!”
是啊,那时候圣主还没有生出换子的心思,当然要纪家赐名。
他的儿子已经姓裴了,到底和纪家隔了一层,只有纪家人亲自取的名字,以后才会什么好东西都让儿子往圣堂搬。
纪三立摇头长叹,眼里也满是泪水:“可能是我这名字取的不好,害了这个孩子。天落、天落,一听就不好,天都落下来了,哪还有什么好事?”
纪四海:“哪里不好?我觉得这名字好极了,天上碧落,地下黄泉。《度人经》有言,昔于始青天中碧落高歌。这是说,始青天乃是东方第一天,有碧霞遍满,因此又被称为‘碧落’,道家称东方的第一重天,叫做碧落,这是你对外甥美好的期许。”
纪二白:“《度人经四注》有言,始者,五方建首之名;青者,东方九炁之色。天落意为始青天,这名字里起码包含四重寓意。
第一是一元之数,万物开泰,是祝福孩子一切亨通安泰,平安顺利;也是让他争当第一,敢为人先。
第三是东方九炁之色,希望孩子的品性能如同始青天一般高洁。第四是始青天的掌管者名为浮黎天尊,祂降临十方,度人之际,受得是经。你希望孩子以后能像浮黎天尊那样悲天悯人,普度众生。”
丁芷君反而又是一笑,这一次的笑容里还听出了几分畅快,不像刚才那么憋屈:“改得好啊,圣主这名字改得好,就裴天赐这种腌臜玩意,他配不上裴天落这个名字!这可能是圣主这一辈子,做过的唯一一件善事,就是改了裴天赐的名字。就冲着这一点,我可以少折磨你一天!恭喜你,你可以早死一天了。”
皇家学院里,裴天落怔怔地看着屏幕上的画面。
原来裴天落这个名字,是这样来的吗?
他还记得,第一次到圣堂时,圣主说:“你本名裴天落。”
裴天赐得意洋洋地向他炫耀:“听到了吗?你叫天落,我叫天赐,咱们俩名字里都有天,但一个是往下落,另一个是被上天恩赐,爹给你取这个名字,说明连上天都讨厌你!上天都要叫你坠落!从天上掉下来,活活把你给摔死!”
那时纪心柔的父兄、母亲,全都在虫潮中战死,她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天落这个名字,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你三舅取的。他叫纪三立,《左传》有言,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此谓三不朽,这就是三立。他喜欢著书立说,常常把一句话挂在嘴边,‘读书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是傻子裴天落完全听不懂的话,但又想要配合母亲的聊天,明明什么都听不懂,还是努力抓住一个词,问道:“什么是三舅?”
裴天赐一把将裴天落推开,“傻子,别尽往娘亲心口捅刀了,三舅已经死了!他是个大英雄,为战虫潮而死,你还要在这个时候追问。”
纪心柔一下子哭的泣不成声,把裴天赐抱在怀里,还像抱小婴儿那样,“你三舅以前很宠你的。” 裴天赐在心里翻白眼,纪三立一个迂腐的书生罢了,整天只会抓着我背书,烦都烦死了。
表面上却也哭了起来,“我记得的,三舅真的对我很好,他教我的所有东西,我都记得,我那天还和父亲说了,等我们解决了虫潮,一定要为纪家所有人立祠堂,让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功德!纪家人不会白死,纪家的血不会白流。”
裴天落不过是个傻子,他刚来圣堂的第一天,不管对于圣堂还是纪家,全都一无所知,哪里是裴天赐这个宫斗满级选手的对手呢?
他只能傻傻地站在那里,像个局外人一样,听着这对母子抱头痛哭。
他本来也就是局外人。
那一天的裴天落,其实无比开心。
从小到大,亲情是他在绝望的现实里,唯一能够心怀的希望。他总幻想着,爹娘一定是不小心弄丢了我,他们会来找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