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样?”陶美帆坐沙发上,盖上毛毯,“儿不嫌母丑,懂不懂?”
陆文蹭到旁边,不管扮演叶杉还是叶小武,他珍惜和陶美帆的每一场对手戏,从小关于母亲的幻想有太多太多,这部戏令他拥有了切实的体验。
瞿燕庭曾说,感谢他让自己的幻想变得真实,然而他也一样。
陆文掖掖毯子,嘴甜地说:“陶老师,你化这样的妆也好看。”
“切,甭哄我。”陶美帆笑了,相处数月多少了解一些,抬手摸了摸陆文的脸,“你妈妈一定是个美人,把你生得这么帅。”
戏还没拍完,“母子俩”已经进入互相煽情的环节,任树捂着件面包服,一嗓子划破现场的温馨:“无关人员退场,各就各位!”
客厅里,电视音量调得很小,叶母感冒了,没什么大碍只是一直咳嗽。叶小武来照顾她,煮了一碗粥。
叶母麻木得尝不出滋味儿,怔怔地盯着她的儿子。
起初叶母以为,叶杉是为了安慰她才假装叶小武。可叶杉面对她的时间愈发的少,每每看着身边的“叶小武”,她逐渐意识到叶杉的异常。
“小武……”叶母犹豫地问,“最近在忙什么?”
叶小武说:“我晚上在一个地方唱歌,不天天唱,跟别人轮班。” 叶母问:“是正规地方吗?”
“那当然啦。”叶小武搅动热粥,“妈,你别担心,我能照顾自己。”
叶母目光飘忽:“不要太辛苦了。”
“不辛苦,我本来就喜欢唱歌。”叶小武开玩笑地说,“念重点高中那三年我才辛苦呢,一天天的饱受摧残。”
陶美帆的神情变得紧绷,小心地捉住陆文的一只手臂,说:“中考换准考证那件事……是妈让你受委屈了。”
陆文动作稍滞,而后继续搅动糊烂的米粒,他笑道:“妈,你真逗。我白捡个重点,有什么可委屈的?”
叶母顷刻间松垮下来,像枝凋敝的花,当叶杉这些年距她越来越远,她终于恍过神,是自己亲手摧毁了他们的关系。
每一次叶杉扮作叶小武出现,她都忍不住回想,曾经她宠爱叶小武的日子里,叶杉是以何种心情躲在角落里旁观?
“我……”叶母艰难地说,“我委屈了你哥。”
叶小武放下碗,盯着电视屏幕:“妈,你别多心。我哥挺好的,念了重点大学,有一份好工作,每月按时汇钱,供得起这么好的房子。”
叶母颤声道:“可他不见我!”
高声结束后是刹那的宁静,陆文的手肘架在岔开的膝盖上,垂着头,低沉地滚出下一句台词:“反正,你也不喜欢他。”
陆文站起来,跺跺脚震平裤腿的褶皱,抓上手机钥匙离开,边走边说:“妈,锅里还有粥,想吃别的给我打电话,我给你订。这两天有雪,尽量少出门,好利索再说。”
走到门口,他握住了门把。
叶母半倒在沙发上,歇斯底里地喊:“——叶杉!”
这些年自欺欺人的假象被一声划破,叶杉顿在那儿,没有转身,也没有回头,他早已失去用真面目面对母亲的能力。
承认,摊牌,清算叶小武的死因,刨开旧事续接断掉的情感……似乎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陆文拧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背后,导演喊停,随即响起一片欢呼,陶美帆杀青了。
还有一组镜头要拍,摄影组扛设备搭电梯下楼,陆文嫌挤走安全通道,每层有个小窗,透进来阴冷刺骨的冬风。
还剩几阶,陆文停下,摸出手机打开微信。
他仍残存一丝希冀,给瞿燕庭发消息:瞿老师,你忙完了吗?
“慢走。”瞿燕庭刚送陈律师出门,将近五点钟,等下还要见会计师,年底各项结算需要他签字。
返回会客室,手机压在散乱的文件下,瞿燕庭拿出来看到陆文的微信,如实回复道:还有点事情。
二百五:嗯,我就……随便问问。
瞿燕庭不想开空头支票,没保证任何,终止了对话。
陆文迈下台阶,走出单元楼冷得打了个哆嗦,最后一幕在楼下拍摄,叶杉从家里出来,停在路旁,情绪悄然爆发。
冬季天黑得早,又阴,光线很差,康导想起拍雨中车祸那场戏:“别的先不论,瞿编布光相当有一手。”
段猛说:“是,给安排得明明白白,效果一出来,漂亮。”
任树跑下来,听见一耳朵:“我吃醋了啊!” 陆文傻呵呵靠着电线杆,也不怪他惦记瞿燕庭,这帮人谁也没忘,听见别人念瞿燕庭的好,他跟着美。
没美上两秒钟,任树吼他:“就位去!咧着嘴巴喝风呢!”
剧末的最后一幕,在滚着浓云的天色下拍摄,叶杉从单元门里走出来,迎着风踽踽独行,步子拖得很慢。
他停在路旁,头顶是一盏路灯,大树萧条的枝丫把影子投于地面,在寒气里瑟瑟地抖。半只脚掌踩上台阶,他蹲下来,从兜里掏出一盒烟。
叶杉咬上一支,点燃,收紧双颊轻嘬了一口。
隐隐约约有白色的雪花飘下来,飞舞在橘红色的火星周围,又冰冷又滚烫,叶杉呼出一片烟气,待朦胧消散,脸上已落下泪来。
陆文的戏份至此全部完成。